半盏茶不到,流珠已经带了人回来,那内务府太监耷拉着脑袋被两个大力太监押着进入翊坤宫,周遭的安静让他冷汗直冒,本就紧张的心脏登时收缩起来。方才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二话不说唤人抓了他时,他暗中大呼不好,事情怕是败露了!极度的恐慌下却突然忆起那人说不论如何都连累不到他的,他方冷静下来任由大力太监押着走,一路来他垂着的头飞快转动,想通之后反倒从开始的六神无主变得镇定了。
走到殿中央,两个大力太监松了手,那太监作腿软之状扑通跪倒在地,刚打算开口给姜皇后请安,就听流珠和大力太监跪地叩头:“奴婢(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太监显然也没有料到皇上会在,额头冷汗不由多了一层,忙伏身趴地随着喊皇上万岁。
容芷瞟了眼那跪在地上的太监,年过五十,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白粉,原本疏淡的眉毛硬是描得又细又长,毕竟年纪大了,皮肤松弛难看根本不比小太监。
可以感受到这老太监他身上有着小太监所不能比拟的世故圆滑,别瞧他看着有几分和蔼,肚子里的坏水可不少,容芷绝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特别是看似不入流的小角色,这后宫的妃嫔们尤其喜欢什么阴谋诡计都靠着他们去做,往大了点讲,说他们起着关键作用也不为过,但同时,他们也可能是一切阴谋诡计败露的突破口。容芷开始细细打量起那老太监,不动声色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他眼珠转动,嘴唇张合,两根手指的指甲碰到一起摩擦了几下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姜皇后看了云景一眼,发现他并无开口的打算,便移开眸子俯视下方战战兢兢的老太监,冷冷开口道:“你是内务府哪个司的太监?”
“回……回娘娘,奴才是制衣司的掌事太监林木。”
“林公公,你可知本宫为何传你前来?”姜皇后不直接说起他礼服一事,反而眯着眼睛反问于他。
林公公琢磨不透姜皇后的心思,小心道:“奴才不知,请皇后娘娘明示。”
“流珠告诉本宫,本宫吩咐下去赶制熙嫔册封礼服那日是你当值,本宫问你,熙嫔的礼服可是你接手的?”
“是奴才接手的不假。”一问一答之间,林公公这个在后宫沉浮了半辈子的老太监彻底冷静了下来,冷静之后头脑开始活络几个来回,“奴才接到皇后娘娘的命令,自然是马不停蹄交代绣娘按着从四品的规制裁衣,终于赶在册封前一晚完成,奴才特令得力的太监亲自送到扶风小筑。”
姜皇后听他一番话下来咬字清晰,又看他脸色如常,从容应对,根本不像撒谎的样子,原本冷冷的声音缓了一些,“熙嫔说内务府送去的礼服有两套,你又如何解释?”
林公公嘴角扬起了不易察觉的阴笑,朝姜皇后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道:“礼服本是一套的,绣娘也很快裁成,上面绣好了百花穿蝶的图样,不曾想第五日时熙嫔娘娘派人去了制衣司非说要在礼服上绣上芍药,奴才自然十分为难,想着礼服已经做好,哪有再改的道理?左思右想之下只能重新再裁一套,做好后连同百花穿蝶那套一并送了过去。”
容芷听了这明显胡诌八扯的话,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反而勾唇浅浅笑开,这林公公的确精明老辣,偷眼见她好端端坐在位置上没有被姜皇后开罪就知道陷害之事败了,很快就寻托词,一瞬间牡丹变芍药,表现得淡然无比,仿佛他说的本就是实话。可面对皇上皇后的威压他还是有几分紧张,做不到完全如常,特别是她发现发现林公公在说话时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大力摩擦之后,眸色渐深,目光一转,停顿在林公公身上的视线也撤了回来,垂着睫毛不知所想。
脚尖往里挪缩,不经意的动作使原本遮住裙摆的披风微微滑开,露出褪色的芍药一角,姜皇后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再次冷了声音:“既然再做一套,为何选用普通丝线绣花染色?难道制衣司竟是连金丝绣线都没有了吗?”
林公公脸上十分纠结,扑满白粉皱成了一团,半晌才开口:“这……织金礼服本就十分难绣,再做一套已然来不及,奴才也对熙嫔娘娘派来的人说了这点,不想那人却说熙嫔娘娘偏爱芍药,若是不能完成便要……便要奴才好看!奴才心里害怕,只能绣了花样再染色交差,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明鉴!”
说罢,他配合着哆嗦了一下身子,瑟瑟如同风中落叶,凄凉丛生,不但如此,他还抬头极快速看了容芷一眼,眼中夹杂着明显的害怕,而后又匆匆埋低了头,生怕她会当场吃了他似的。一番举动下来,容芷又成了众之矢志地。
容芷一派老神在在,就跟没有听到林公公的话似的,也不管其他如何妃嫔怀疑惊讶,目光与李顺棋担忧的目光交汇那一刻她还眨了一下。
李顺棋看着对容芷非常不利且一面倒的局面,心中焦急,也知此时不宜开口,屡屡对容芷使眼色却被容芷巧妙挡回来,连忙勉强以手帕掩住口提醒自己不能慌不能乱,冷静听林公公的话希望能挑出错处。
“熙嫔,林公公所言可是可真?”姜皇后移眼望向她,问道,一字一句,端的是无比威严。
容芷快速睨了下林公公无声冷笑,接着抬头望着姜皇后,干脆利落道:“自然是假的。”
且看谁能笑到最后,既然敢犯她,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要不了你的命,也定要你交出半条命,褪下一层皮才罢。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姜皇后显然也没想到她一开口便这么笃定,愣了一下又见她眼中清澈,那是碧波一样的颜色,阖了下眼才继续开口:“假的?你何出此言?”
容芷还未答话,林公公突然痛哭流涕嚎叫道:“熙嫔娘娘,明明是你吩咐要芍药图样的礼服奴才才赶制多一套的,如今你说奴才撒谎,奴才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撒谎的!那可是欺君之罪啊!你这是要把奴才往死路上逼啊!”
林公公那么大年纪了还哭成这般模样,一些妃嫔当下心有戚戚焉,有的甚至避开眼睛不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