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简烛回到殿内,坐在大殿内,久久不语,像是在沉思什么。灯火摇曳,简烛的影子晃来晃去,有些烦躁。
渐渐地,像是回到拂月住在他这里时的光景。
“你这主殿怎么总是昏昏暗暗的,看到就让人心情不好。”拂月第一次主动来他这里,一副主人的样子,抬眼看着四周的烛台,抬手,烛台上燃起狐火,大殿立刻明亮了许多。
简烛有些惊讶,他与铃儿多年不见,没想到竟变成了这般气质。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没有了少女的灵动,白发垂腰,像往常一样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上面垂着流苏。容貌比以前显得成熟了一些,双眉修长如画,眼如点漆,嘴角微微向上弯,带点凌厉地笑意。
她以前喜欢穿白色的衣裙,如今,红如烈火,广袖飘飘,比以前多了份妖冶,盈盈步态,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铃儿?”简烛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不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女子听到简烛这样叫她,低头一笑,“那是何时的名讳了,叫我拂月便可。”女子走近简烛,媚眼一弯,“这多年,你竟没什么变化。”
简烛有些不适应,后退一步。
“何事?”他问。
“无事。”她答。
而后,女子便一副主人的样子自己住了下来。
多日之后,简烛才知道,她深爱的人死了,也不愿回青丘,便说来他这里住几日。
她说,若无事,便叫你属下多抓几个人回来,这人类的肝脏,好吃得很。
简烛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了拂月,他喜欢她,魅惑人心,大胆张扬,不似以前那般小孩子气。
如今,若要她想起一切,那她便会是拂月,可她若想起一切,便包括了陌非,是陌非让她变成了那样。也是陌非,将那样的她封印。
简烛想让她变回拂月,可拂月恨的是陌非,爱的也是陌非。
恍惚地看着那晃动的烛火,简烛决定不了,特别是听到陌非还活着的消息,不如,先杀了他再说。他唇角弯起,杀气四溢。
--------------------------
铃儿感觉自己的伤口好点之后,便下地走去殿后,铃儿喜欢在阿花那里自言自语。
怕是那一日大雨,那花儿竟释放着如血一般的色彩,婀娜多姿,动人心弦。铃儿没想到它竟如此妖艳,开出迷离的花朵。
罂粟,铃儿想起她在凡世见过的这种花朵,看似一模一样,可,那罂粟是毒花,而阿花可以起死回生。
铃儿凑近看那花瓣,薄如蝉翼,她不敢触碰,怕一触即破。
想不到,阿花竟然如此漂亮。
“怎么,被迷住了?”
铃儿吓了一跳,回头。近在眼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简烛凑得太近,铃儿若稍稍一动,便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哪里吧。
片刻。
简烛微微一笑,后退。
铃儿这才松了口气。
“阿花确实很漂亮。”铃儿这才说。
噗,哈哈哈哈哈简烛不管第几次听到她这么称呼他的这些花,都控制不住地大笑。
铃儿不明所以。不过,铃儿觉得这样笑起来的简烛,很阳光。
笑罢,简烛正色道,“你的伤好了?”
“好多了,只是不愿一直躺在床上。”
“你可有想起,陌非?”简烛试探着说。
“想起来?只是梦见过关于他的事而已。”铃儿回答。
简烛不语,摘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
铃儿看见他的动作,目瞪口呆
“你可知,这花是用什么来浇灌的?”简烛看向铃儿。
铃儿摇头。
“凡人的血。”简烛说。
凡人,的血,吗?也是,以前未曾发现,这花美得诡异,所以,可以起死回生是因为它喝了太多的人血吗。铃儿从解开封印之后见了三种红色的植物,红瑞木,彼岸花,还有就是阿花了,它们哪一个不是因为吞掉了太多的生命而美若幻梦。
“为何要跟我说这个?”铃儿问。
简烛看着她,“是拂月说的,她说,这花儿美是美,但还是缺点儿什么,不如,用人类的血浇灌试试,那可是个美妙的东西。”
拂月,拂月,铃儿每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觉得这是别人,她觉得她最后决定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是怀着对陌非的思念的,陌非究竟做了什么,将她变成这样。
“我不是拂月。”铃儿说。
“你如今不是。”
“我不会是。”
“会的,当你想起一切。”
铃儿觉得和简烛没什么好说的,转身要走。
“对拂月,你是何看法?”简烛问。
“不喜欢。”铃儿离开。
简烛立在原地,看着这花儿,铃儿不知道,拂月为它们起了个名字,血祭。铃儿不知道,这花儿是通人性的,怕是再有个几百年便会成魔了吧。
“如今这花儿才有了该有的样子。”那白发的女子低头闻着花儿的芳香,长发垂下,巧笑如嫣,“不如,你就叫血祭吧。”
简烛看到,那花儿竟又红了几分,像要渗出血来,甚是开心。
拂月在他这里待了有百年,本花了五百年的时间来忘记的,结果,再次见到熟悉的面孔,所有的记忆又重新浮现,比忘记前更加清晰。
“简烛,我本以为你喜欢白辰,看来,你喜欢我啊。”烛火摇曳,拂月凑到简烛跟前,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了,伸手抚上简烛的脸。
简烛邪邪一笑,“怎么,打算从了我么?”继而凑近要吻拂月。
拂月唇角弯起,轻轻一推,“除非,你想死。”
那一刻简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看到这样的拂月,突然将她忘怀里一揽,印下一吻,女子有些讶异,男子满足地微微一笑。
拂月起身,美目看着简烛,片刻,一个巴掌甩过,转身便走了。
简烛留在原地,低头,眉眼弯了起来,接着,竟开始大笑,满是幸福。
拂月,不如,回来吧。
简烛待在殿后很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举步离开。
-------------------------------------
蜀山。
夜卿跪在自家师父跟前,低头认错。
“你真的要离开蜀山不成?”师父皱着眉头,挥了一下浮尘。
“是。”夜卿未敢抬头,坚定地说。
面前的师父对夜卿来说比家人更重要,是他将他带出那苦难的凡尘,是他教会他法术,教他如何自保。是他在他生病的时候守在身旁,是他待他如亲人一般。如今,自己要离他而去,却没有勇气抬头看师父一眼。
“你既执意离开,我也无意阻拦,只是从今往后,不能再踏入蜀山半步。”
“是。”
“可否告诉我为何。”
“抱歉。”
“罢了,你走吧。”那白发男子转过身去,无奈。
“谢谢师父。”夜卿跪在原地,对自己的师父磕了三次头,一声声磕入那白发男子的耳畔。
夜卿走出师父的厢房,今日的天气也有些闷,天上的云压得很低,有些喘不过气。夜卿抬头望天,为何,如此沉闷却不降雨呢?
一步一步踏过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每一步都勾出往日的回忆。
“师兄,我今日终于要出山了。”
“师兄,你看,我的剑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不知我们要辟谷的吗?”
“师兄,你看我这招怎么样。”
“夜卿,若是打不过,一定要逃。”
夜卿不由得笑了,哪有这样教自家弟子的师父。
今日要与蜀山告别了,夜卿只向师父告别,他怕,他怕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决心就会像泡沫似的一碰就破。
夜卿握着手中的剑,那是师父赠与他的,名叫青渊。师父,你的恩情,怕是只能来世再报了。
几日前,当夜卿看到陌非的时候,这一切就注定了。
“找我何事?”月色中,夜卿看着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只低头一笑,打开手中的折扇,夜卿不由自主地看向折扇,只觉得汹涌而来的声音和容貌快要冲破他的灵魂。
然后,他想起了,拂月和陌非的一切。
为何,他会想起。
“对不起,或许我毁了你成仙的机会,但如今,我已没有别的办法。夜卿,现在的我可能早已魂飞魄散了,我没有能力救铃儿,只能交与你了。我的记忆,我的仙力全部传与你,望你能帮我守护她。”那男子说完之后,合上折扇。
夜卿此时根本就没有心情听他说这些,只觉得突如其来的记忆让他觉得自己快要不再是自己了。他的身影和那执扇的男子渐渐重叠成一个人。
拂月,求你,不要再杀人了。
拂月,为何你不知,我愿为你倾尽所有。
陌非看着有些混乱的夜卿,心中道声抱歉,便默然离开。
到头来,我也是如此自私。
夜卿御剑离开蜀山,回头望着那个如家一般的地方。对不起,我如今也不知,我究竟是谁了。
夜卿的师父从厢房中走出,抬头望向天,怕是很快就要下雨了吧。
那个当初帮他们封印九尾的仙人,如今回来了么?夜卿,望你能找回自己。他们之间的羁绊,怕是只能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