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冢”很安静,有着单调地声音,那根茎蠕动的“吱吱”声,习惯了,竟是没了!
纳金斯缓缓地立了起来,前螯软塌塌地垂在两侧。
纳金斯缓缓地转了过来,眼睛暗沉沉地戴在脸上。
埃雷也转回了头,看着眼前近乎颓废的纳金斯,难以想象先前,也就一会前,纳金斯还笑得那么开心!
四目相对,这,是一种缘分,缘分使然,相交生死!
“哈哈!何时到,何时了!”纳金斯的心灵波纹里,每一个字都是颤颤巍巍的,倒不是害怕,只是充满了无力的落寞,“埃雷,等会,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可以啊!”埃雷抿嘴笑了笑,有些勉强,最终变成了咬唇细语,“要做什么?”
“我要蛹化蝶变!”纳金斯移了几步,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就是开始了吐丝结茧!
“等等,纳金斯……”纳金斯结茧的速度很快,埃雷才说了半句,纳金斯就已打好了一半的茧壳,包拢了下半身,“你,你不是要抗拒的吗?”
这茧却不是金色,而是苍白色的,纳金斯半掩的身体藏在里头,像刚破壳而出的小鸟,顶着一个脑袋,看向外头。
那金色的身躯被苍白的茧映出了白霜,那苍白的屏障上也透着若隐若现的轮廓,朦朦胧胧得看不清。
纳金斯听着埃雷的问话,暂停了吐丝,脑袋抬了一下,卡在茧壳的上方,笑了一下,前螯耸动了,但没有开合口器。
“我的时间到了!”纳金斯的心灵波纹很平静,没有激烈的情绪,“我这份生命,本就注定如此!月见树·伊莱芬给了这个本就该结束的生命,一个非常好的理由。我的蛹化,可以拯救一个族群,很好!”
“可是,即便你现在蛹化,到变形不还是要一年两年吗?”埃雷极力地想劝阻,不像是为了让纳金斯活着,或许只是想留下个信念,“一样来不及的,纳金斯,静下来想一想!我们往上爬吧,迟一点也没什么啊,你自己说的,少几只不算什么!”
纳金斯却是不予理会,在埃雷说话期间,又是编织了一轮苍茧,待得埃雷把一长句话说完,才又停下了吐丝,抬起头,挺起身子,越过高了数分的屏障,说道:“埃雷,我是元素生物,身体的形态变化可以很快完成,甚至于都不需结茧!只是,这个生命的历程,我不想省略!”
“不想省略!?”埃雷卡壳了,原本还有着大段大段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生死的循环,毁灭与诞生的地方……明白了,生命的每一个过程都有着意义,不能省略其中的每一个环节!”
“嗯!对的,埃雷,你理解了!”纳金斯微微点了点头,“生命要完整,才叫一生!而如今,我不想在虫形态停留了,埃雷,你就当我犯傻吧!”
埃雷摇摇头,挤出了一丝丝的笑容,这张笑脸还很稚嫩,却已经有了无奈,说道:“你怎么会傻呢!化蝶之后,很美,即便是如你说的,是一条不归的死路。死亡,似乎都很丑陋,或是腐烂,或是被吃掉,可你们有机会永恒,以那种美丽的姿态!”
“你好像很羡慕!”
“是的!我很羡慕!”埃雷闭上了眼睛,“即便这所需要的代价是如此的高,即便这之中夹杂的血腥是这么的重……”
“有所得,就有所失!这是规则!”纳金斯看着埃雷,言语间竟有着欣慰之感,“埃弗雷特,我的任务,完成了!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谢谢!”埃雷沉寂了一会,终究是吐出了两个字,有些东西,好贵重,贵重地都没有机会去报答!
也就这么一会,埃雷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了,纳金斯,你破蛹后,应该也一样不能飞吧?你是不是也需要一朵花……”
“那当然了,这过程,我想省略都没办法!”纳金斯说道,“除此之外,还需要解决前螯的问题!唉,活得太久,这一对螯可不是敲敲蛹壳就能碎裂的!”
“那……”埃雷心下一喜,这份欣喜让他有些莫名其妙,“那有什么用,没有花蜜,纳金斯,你不还是要一步步爬上去!”
纳金斯摇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结茧,这幽深的地下,“根冢”之间,静的又只有根茎的蠕动了。
“花开虬根幽深地……”
静寂之中,一道回旋缭绕的声音,好似自上而下,又好似自下而上,又或者在耳边,又或者在远处,响起!
话音回旋缭绕着,余音之间,“根冢”那有些单调的地面,一个根细细地、颤抖着蠕动的小根须,直立了起来。
它那有些嫩白色的苗头晃荡了几下,就是挤出了一个下凸点,好像一个小果子,青青的。
这根苗就落在纳金斯身前,顶着的那个小果子就像个小脑袋,一点点地带着根茎往蛹壳上绕去,那盘旋缠绕的动作,灵巧地像一条蛇。
转了两圈,那根苗就悬在了蛹茧上方正当口处,其顶上的小凸点“噌噌”的抖了两下,便是裂成了三瓣,一团皱巴巴、粉金色的团状物于内舒展,竟是化为一朵有着埃雷脑袋大小的花,钟形倒悬、花口朝天,花口处有着三分牙状瓣头,金灿灿的,其间顶着三株花蕊,在那微微颤动,仿佛是敲钟的撞木。
花开,钟响,异香起!
“铛铛”的铃声,不知从何而来;奇异的香气,却已将埃雷迷幻了。
该如何形容?
香气很浓,浓得近乎看得见,那是一团粉金色的雾气,自花口溢出。
埃雷招了招手,便是将香气带了一点,吸进了鼻腔——出奇得,花香很淡,有种黄金的味道,带点腥,刺激了埃雷的鼻子,让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可就这么几个喷嚏之后,埃雷突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气。
这香气来的很突兀,仿佛那股淡淡的黄金腥气,在几个喷嚏下就便成了浓郁的花香。
埃雷缓缓头,就是看向那花,那三株花蕊在其间震颤着,时不时地碰上花口处的牙状花瓣头,“铛铛”的声响自那传出,果真如同一座钟一般!
“月见树的花,是不是很美?”纳金斯在蛹茧之内,昂首看着正上方的花朵,说道。
“嗯!这花,香气好奇特,初闻很刺激,可立马就转香了!”埃雷又吸了一点气雾,依旧是刺激的金属腥气,鼻子一痒就是喷嚏连连,而后又享受起了浓浓的香气。
“哈哈!月见树·伊莱芬真是够搞怪的,竟是在这根苗尖头上拱出一朵花来!”纳金斯笑了,只是笑声很快就停了,转而就是移了目光,落在了埃雷身上,“埃雷,现在只剩下一对前螯了,待我化蝶而出后,就帮我切除吧!”
“我!?”埃雷一想到那副自残的场景,心里就有些恶心,抵触之下,就是连连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的看着纳金斯。
“刚才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哪有?什么时候?”话一出口,埃雷就想到了方才答应了“帮忙”,暗暗叹了口气,再看向纳金斯,却见着他在那笑,笑得一对前螯一颤一颤地。
“唉,好吧!纳金斯,被你……”埃雷无奈得同意了,深深吸了口气,嘴角一笑,就是指着纳金斯那一对前螯道,“让你再颤抖,看我怎么把你切了!”
言语之中,有着儿童特有的俏皮,惹来纳金斯的又一阵大笑,那一对即将被遗弃的前螯更是颤抖的更为厉害。
纳金斯笑了好久,和埃雷对视着,一起笑着,待得笑声停下,埃雷只听到了两个字——“谢谢!”
埃雷愣了一下,又是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定了吗?”
即便事到如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改变了,但埃雷还是问了,问了这么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孩子!你只是一个孩子!你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纳金斯悠悠地做着回答,话里是一个问题,答案就是回答,“埃雷,埃弗雷特,你憎恶自己的命运吗?”
“……”埃雷摇了摇头,嘴角扯动了几下,“不憎恶!?”
“呵呵,怎么会不增恶?之前,我以为就我一个,去继承所谓阿伯克龙比的使命!如此还好一点,可是,就不是我一个人,有七个,整整七个!也就还会有第八个第九个!”
“为什么轮到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去承受这些?为什么是我要看到那么恶心的场景?为什么不是下一个人?”
“纳金斯,你知道吗?饿肚子的时候,好难受!一个人的时候,好难受!要被杀的时候,好难受!不知道原因的时候,好难受!离开妈妈的时候,好难受!……”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凭什么是我?凭什么……”
埃雷哭了,眼泪“汪汪”地流淌着,却一滴都没流下,被眼睑扛着,积攒着,聚成了一大颗泪珠!
哭泣的时候,说得话都有些模糊,声音并不大,没有喊叫,没有嘶吼。
埃雷在静静地哭着,像一只老鼠躲着猫,在角落静静地“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