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医生对病情讲得很慢,讲到中间病是如何怪时,甚至还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得意着自己的医术渊博。夫妻俩听得一愣一愣,很是入神,不过,最后的“孩子就去了”这一句,又一下了把景良夫妇拉回了紧张的气氛中,警钟长鸣。心里原本泛起的一丝轻松,也立刻荡然无存。
“徐大夫,孩子如果发病了,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每次都得弄到你里来?”男人关心而焦急地问道。
“这个不需要。门栓疯不会吐白沫,刚刚我看了,你们家孩子吐的是牛奶,这给牛奶呛住久了,也同样是有生命危险的。”说着,徐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夫妇俩,似乎有些责备的意思,夫妇俩被看得脸如火烧一般。只怪当时慌了神,什么都忘记了,甚至忘记去给孩子把呕吐物给擦干净。老医生一直望着这两张猴屁股脸,直到夫妇俩实在觉得是无地自容,要打洞钻到地下去时,他才收回了责备的眼神。继续开始他的讲话:
“我也是听父辈讲的,婴儿的灵魂是最接近上辈子的,即使投胎生下来后,在一段时间内,也是能看见鬼的。有的孩子能记得清上辈子的一些事,长大了,忘记不忘记,这得看他们这辈子的造化。你们看有很多天才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很多东西,其实是鬼魂在投胎时取了巧,喝孟婆汤时故意没有喝完,倒掉了一部分,才有很多记忆留了下来,成为天才。你们家孩子的这个门栓疯,其实就是孩子还残留有前世的一些记忆,并不是病。或许单纯只是孩子投胎后嫌门户不好,想回去重新投胎,发了气,想把自己气死,回到阴间,重新投胎!”
夫妇听了大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仔细回想以前的事,女人突然如大彻大悟一般。
“徐医生,不瞒你说,我前面还有两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我和他结婚前便拉着他去张金镇算过命,算命先生算了算八字,说我俩命相不大合。由于都属牛的缘故,属相太拗,算命先生当时就说,孩子的属相必须能压住我们才行,不然就活不了。我们当时听了很生气,觉得自己在新社会的科学时代,还跑来算命,相信封建迷信,简直如同发了神经病,算命钱都没有给他我们就走了。可令我们吃惊的是,事情的确就这样按算命先生说的那样发生了。我第一个孩子是属猪的,女孩;第二个孩子是属牛的,男孩,可都没能活多久就夭折了。”
说着,女人眼泪涑涑而下。老医生从抽屉里,掏出一块发黄的棉布手绢递了过去,安慰她不要难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丈夫也搬来一个椅子让她坐下,边安慰,边拍她肩膀。
“后来,我们又去大桥上去找那个算命瞎子,我们告诉他了实情,想找破解的方法。瞎子无奈地摇摇头,破解的方法没有,但凡事都有一线生机,正如他当初说的,孩子要想活下来,他的属相必须能压住我们,非龙即虎。
孩子的属相如果是龙,那是最好;如果是虎,也还行,不过比龙差一点。属龙的天生就带一股皇气,君临天下,自出生起,压住牛一头是轻轻松松的事。属虎的,由于虎主杀伐,镇住牛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当老虎还是小虎时,会弱一点,等虎稍微长大了,成了森林之王后,才能逐渐压制你们的生肖。我家孩子就是属虎的,这是不是正好应了算命先生的话?”
老医生一听,来了精神,他这种年纪的人,当然也是相信这些怪异乱神的东西。当他听完女人的描述,如醍醐灌顶似的突然醒悟,重重地拍了拍手,当即表示十分赞同,难怪难怪地不停自语。
“不瞒您说,孩子上个星期也发过一次病,不过没这么严重,拍拍哄哄,很快就醒了。当时我们的邻居说以防万一,就推荐我们带他来队里的胡医生那里看诊一下。听邻居说胡医生是蛇仙,懂地道的医术,又知阴阳推理,一手医蛇咬的绝活,在整个农场里也是有数的几人,关键是看病还便宜。虽然我们听堂哥说您的医术更高明,但架不住那邻居的劝说,就把孩子带过去了,让他看诊了一下。他说我家孩子硬堂发黑,又受家里邪气干扰,是活不过周岁的。”
说到最后,女人声音不自觉颤抖哽咽起来,最后似乎用尽最后一口气坚决分明的喊道,“可是人家算命先生说属虎的孩子也行的!”
女人悲愤,她想要这个孩子活,她不想再失去这个孩子。当时她听了后,激动得差点打那个胡蛇医,板凳都给人家砸了一个,她坚信她孩子能活,她坚信算命先生的话是真理。可是,好景不长今天孩子又病了,而且病得比上次严重,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这让她的信念逐渐开始崩塌,让她畏惧,她不敢往下想,似乎唯有从哭泣中才能找到发泄口。
谁都没有注意到老大夫脸上的表情,当他一听到他们一开始去的是胡医生家时,他脸就往下一沉,稍微显得有点不自然起来。当他听到女人的邻居讲夸赞人家胡医生医术一流时,下沉的脸更是布满了阴郁,这个他斗了大半辈子的老对手,无论什么时候听到,他心情总是糟糕至极。
这个老对手经常对着病患说话时拿他开涮,说老徐只会看看感冒发烧肚子疼,说他看这些病都能治死人,一点也上不了医学界的台面。当老医徐听到那个胡大夫说孩子活不久的时候,心里的火一下子烧到了极点,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指着胡大夫家的方向,破口大骂:
“这个老匹夫,这个老庸医,这个老神棍,整天不说人话,专放些胡骚屁来臭人,你是什么狗屁蛇医,你不就是一乡下土大夫么?有几方子就敢自称医生了?老子儿子可是正规医学大专毕业,你算老几?还蛇仙呢!装神弄鬼,国家现在倡导反对封建迷信,明天就举报你,让人政府派人去扯下你的神皮!还蛇医高明呢,我呸!有几张破狗屁膏药,就敢说精通蛇医,五步蛇咬了,你倒给我治治?水蛇咬了,你给治好了,还好意思讲!”老医生就像一个积怨已久的怨妇,指着空气骂了半天,一一揭出胡大夫的短处,如数家珍一般,仿佛,他不是在给人看病,而是在发表一个讨檄文,先前被女人呸到身上的口水,现在一点不少地全部还给夫妇二人。女人原本还是哭哭啼啼的,现在停止了哭泣,也跟丈夫一样,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由于前面房子动静太大,后面家人吃饭也吃得不安心了,以为老头子跟病人打了起来,纷纷放下碗来到前面诊室。首先进来的是医生的大学生儿子,他是怕老头子火爆脾气,跟人打起架来,好第一时间来劝架,当他看到老头子只是指着空气骂时,提到嗓了眼的心一下子又放了回去。老婆子一进屋子,发现在情况没什么不对时,脸一红,急忙冲到桌子后面,一把揪住老头子耳朵,扯回椅子上坐下,嘴里嘀嘀咕咕,
“又怎么啦?又怎么啦?犯病啦?高血压好点就做作怪啦?人家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看戏的,别在这丢人现眼。”
老婆子一边稳住老医生,一边向夫妇二人抱歉的笑了笑,解释道:
“真是抱歉啊,我家老头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直肠子炮仗性格,遇火就炸。我家老头子的医术那可不是吹的,祖传正宗老中医,看见那药柜了没?他爷爷传给他的,他爸爸也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比那姓胡土大夫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老婆子一口气吹了这么多,停下来稍微地吞了吞口水后,接着讲起来:
“再看看我儿子茂才,比他老子更强。从小他就会些中医药方和药材性理,后来他更是去正规西式大专医学院深造了一番,那是绝对科学,刚刚毕业回来半年不到,开了这个西式诊所。他老头子的西医也是他一手教的呢。我们现在是中西医结合,比那姓胡的要不知道强多少倍”
老婆子按住老头子后,自己却来了劲,又是指着药柜,又是指着针头,又是拍着胸脯,大有天下无敌之势。虽然没有老头子慷慨激昂,却也是绘声绘色,期间夫妇二人都斜眼瞟了瞟自己的孩子,见他安然睡在那,很安详,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便也不便打断人家的谈话,只是偶尔点点头以示赞同。
老婆子看起来比老头子略小,精瘦干练,光是看笑容,给不了人多少好感,但正是她的精明持家有道,才帮助她家盖了一座“大三开”的大瓦屋,在当地也不多瓦屋的情况下,可谓是挣足了面子。让人在心里觉得敬佩。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前年我们家老徐是医死了二分场的二狗子,但是大妹子你们肯定不清楚,二狗子得的是什么病。”
老婆子顿了顿,提起嗓子重新开腔:
“肺痨,是痨病!结核病!你们俩知道么,这可是绝症。二狗子先去找过姓胡的看过,可那个姓胡的太狡诈,说他主治虫蛇咬毒,不治感冒发热,硬生生地把二狗子推到我们这里,也是我家老头子心善,不忍心看二狗子受苦,就接了下来,开了几瓶吊水,不过二狗子还是没能挺过来。
……
本来行医就应该救死扶伤,你们说是不是?可那姓胡的真不是个东西,自己不想看诊,没把握就把病人往我们这里推,我听说他家里也有几张老方子,专治伤寒咳嗽之类的,非常有效,可他怕担责任,就是不肯拿出来。后来,二狗子死了,他倒跑了出来,拿这事挤兑我们,你们说说,你们也来评评理,这姓胡的到底是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