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拟定了日程,待天一亮,庄中三人乘船离开了扶风岛,一脚踏上了琼州码头,便有秦风牵着两匹收拾妥当的快马等在前处。乐—文
温牧云嘴上笑着快去快回,可心底里并不放心。钱满门在江湖中恶名尤盛,个中危险他自然明白,所以拉着琉华嘱咐了好些话也不舍得放他走。琉华满眼无奈又宠溺地安慰他,间或回头向秦兮朝打了个眼色,秦兮朝了然地拖着秦风转过头去。
平日里高冷话少如厮的大夫,此刻还在喋喋不休的叮嘱些日常琐事,倒想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讲完。
琉华一笑,托起大夫的下颚微微一吻,“我都知道了云儿,事情办妥我们就立刻带着唐无暝回来,别担心。”
温牧云喉珠上下一动,终是没有再说,而是把背上一个小包裹塞给了琉华,“这是些救急的药,想你们路上恐怕会用得着。当然……用不着最好。”
琉华托着满满当当的包裹摇头笑道,“云儿,我也算半个大夫,这些……”
“让你带便带,哪来这么多废话!”温牧云恼羞成怒。
琉华带着无奈的歉意连说了好几声“好”,又与大夫贴腻了好一会,才能得了自由,将药囊放进了马匹身后的藤奁里,翻身上马与他告别。
秦兮朝也拱手朝温牧云致意,又低头与马下的秦风说了几句。看秦风的表情似是很为难,被秦兮朝拍着肩膀郑重吩咐了什么才缓了眉头,重重点头退开了一步。
湖上晨风稀冷,波纹一圈一层的涌打上码头的青色石砖,浅而薄的青苔从石缝里一直延伸到脚下,秦风与温牧云一前一后远远望着马背上的两人。
“冷,回去吧云儿。”琉华抚着马鬓挥挥手,又拍了下自己肩膀示意他安心。
温牧云点着头,双目却望着他们一转不转。
长长嘶鸣划破了晨起琼州城的安静,两人提缰掣马,转眼消失在视线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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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高大精壮日夜奔驰,一路上琉华并未与秦兮朝多做什么交流,两人吃过休息好就默契的上马赶路,快马加鞭的不出几日就已至褚杭县里。时已午后多时,城中正是热闹。
两人相视约好,各自分头而去。秦兮朝在城中打探关于钱满门的消息,琉华则去禇杭山附近探清地形。
直至傍晚,两人才在约好的客栈中碰头休憩。
琉华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身钱满门的黑色劲装,进屋抛给秦兮朝就让他换上,两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门一关便大方的换起衣服来,边换边互通今日得到的消息。
众人对禇杭山上有个做尽恶事的钱满门都是心知肚明,却也不愿提及恐惹祸上身,城中也零零散散着有些侠客剑士,大概想是从这根源之地捞几个恶人的人头回去领赏。
至于问到右使“无名”,大都闭口不谈,只有几个胆大的剑客拍了桌子,扬言要替江湖除害。可问及样貌,却又无一人真切见识过。
琉华默默听着也无反驳,待他说完,只道,“禇杭山下大体未变,届时你跟紧了我。”
秦兮朝扣上腰封,抬头看了眼早已麻利熟练地换好了衣服的琉华,不禁问道,“你真是钱满门的人?”
琉华坐在桌边,手里撕着蒸得松软的馒头,轻嗤一笑:“不是你派人查的我么,如今还问我作何?”
秦兮朝听这句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想来莫不是恨他跟温牧云挑了身份,平白坏了人家的亲密关系。正扬手系扎头发的动作顿了一顿,将发丝匆匆以黑缎绑了在头顶,扮做普通的钱满门弟子模样,也走过去坐到了琉华对面,“……抱歉。”
这句道歉倒是突兀,琉华放下了手里在撕的馒头,端起粥碗喝了一口,“你道什么歉,这么看来咱俩倒是一样的。”
“什么?”秦兮朝似有不懂。
琉华笑道,“都爱瞒着事情惹人讨厌。”
秦兮朝,“……”
“不过啊,倒是有一点不一样。”琉华递给他一双筷子,指指饭菜让他快些填饱肚子好行动,才继续捻起馒头说道,“我家云儿有话便说,我虽然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有那办法制得我服服帖帖的。不过你家那个啊……”他抬起筷尖儿点点秦兮朝的方向,摇摇头,“他年轻太冲动了,你又总自以为是的要绝对掌控他。”
“自以为是……”秦兮朝喃喃念道,“我从未强迫他什么。”
琉华怅然,“有时候,软手段更会给人压迫感。”
“……”秦兮朝若有所思的点下筷子,连夹了辣椒也没在意,吃进了嘴里才发觉,险些一口呛出了眼泪。不得不感叹这禇杭菜的口味真是咸辣之极,当初唐无暝乍随他回琼州吃那清淡东西的时候,不仅没抱怨什么,反而处处夸他庄里的饭菜好吃。
想到此处,竟也莫名惆怅了起来,也更加心切的想去见唐无暝。
他匆匆几筷填了肚子,起身拿起桌边的面具在脸上比量了一下,虽多少有些不合,但勉强也算可以。
正等琉华收拾好必备物件的空闲,忽然房间外的大厅里吵吵闹闹了起来。仔细听去,似是有人来找酒家的麻烦,说他们给打的酒兑了水,闹嚷嚷的非要让店家另赔两坛好酒。
秦兮朝从门缝里看出去,见是两个身穿深青色的年轻男子,一个佩长剑一个携弯刀,背对着他与老板争执。佩剑的得理不饶人,携刀的倒在后面三番两次的劝他。
“喂!我要的是十八年的女儿红,你们看看给我打的是什么!”佩剑的男子拎出一个小坛甩在账台上,坛子左右晃了两圈歪倒下去,汩汩地往外淌酒。
眼看酒液要湿了台后的账本,小二手忙脚乱地擦着一边哀嚎,“哎哟客官!这就是您要的女儿红啊!”
“胡扯!你莫骗我,这酒淡的像水,怎么可能是女儿红!”男子不依不饶。
“这、这……这是不可能的事呀!”兴是酒家理亏,连话都不甚有底气。
两人在酒肆里闹腾,引得堂中许多的瞩目,携刀的男子附耳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却被前头那人狠狠瞪了一眼回来。
“谁家酒肆不兑水,”琉华在身后笑了一句,“这等小事若是天天闹,那酒肆也不要做生意了。”
秦兮朝没有回头作答,只一心一意的盯着柜前那个身佩长剑的身影,看他身形体态、站姿动作,甚至是声音都无不十分的熟悉,只是那人格外的桀骜猖狂,全不把堂中其他人看在眼里,倒是个以自为尊的主。
琉华走过来拍拍他肩膀,“等他闹完了,我们就出发。”
秦兮朝“嗯”了一句,眼神却还是追着外头那人不放。小二与他争执不过,只一口咬定了自己家的酒没有问题,气的那男子拔剑一刀劈了那账台。场中骤地哗然,看热闹的也都赶快跑没了生怕被波及,小二哪想这人为了一坛子酒发这么大脾气,只好四处抱头鼠窜,可那剑似长了眼,指哪劈哪,没多会儿这屋里就没了完好的桌椅。
“你不要跑。”男子剑指着小二挡在脸前的一块破木板。
小二连连后退直到了秦兮朝的门前,嘴里哭嚎着,“客官我赔你酒!赔你!你就饶了小的……”
那人哪听他的哭求,拎着剑一步一步的逼过来,秦兮朝只看他与自己越来越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举剑而来的青衣男子,看清那张说不上多好看但也足够清秀的脸。
世间又怎会再有如此极像的面容?
举剑要砍的瞬间,身后的房门哐地大开,小二一个仰身倒了进去,男子顿了一下,半举的手臂就被人忽地擒住了。
“住手。”
男子循声看去,手臂一僵,眼神却迷茫中带着阴晦。
“什么人!”另一青衣人脸带面纱手持弯刀,咄咄逼人。
秦兮朝并不将他视作威胁,两眸紧紧盯着手中擒住的男人,“我请你喝酒,女儿红、竹叶青、状元红,你想喝什么我给你什么。”
远远看热闹的人们见这挑事的恶徒被擒住了,才慢慢地往前挤了挤却也不敢太靠近,幸灾乐祸的瞧着他俩。持剑的男子也侧着脑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忽然破口低笑道,“你是我门中的人,竟不认得我是谁?”
如此一提,秦兮朝才想起自己穿了一身钱满门的劲装,可他的口气是怎样,竟是不认得自己?
“无暝……”秦兮朝呢喃。
男子猛地甩开他的手,斜睨他道:“你既知我是无名,却为何不拜我?”
秦兮朝先是恍惚一惊,而后便蹙起眉头,喃喃自语一般地念着,“你竟然真是无名。”
无名似嘲似笑,“我不是,难道你是?”笑罢一挥剑,“既然知道了就让开,我今日不高兴,定要教训教训他,若再阻拦我就连你一起教训!”
面前人没有听见似的,不仅不退反而一步跨前,手里颤颤地抚上了无名的脸颊,“无暝,你跟我回去,想如何教训便如何教训。”
“无礼!”无名厌恶地推开脸侧的手,转而一剑抵上了秦兮朝的喉咙,“你当自己是谁,再敢逾越我便杀了你取颅喂蛇!”
可即便是被长剑指着,面前这人也不动摇半分,甚至还想伸出手来摸自己,越把剑扣进他脖颈他便越来劲。无名剑一横,恨不得当即就与他来个了断,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久久不息。
他看了地上吓的瑟瑟发抖的小二一眼,又扫过正款款望着自己的男人,忽然做什么都没了兴致。
“扫兴,走了。”长剑一收,无名转身便走。身后跟的唐六也收了刀,不解地看了看秦兮朝,随即随他而去。
秦兮朝哪能放过他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反身取了自己的佩剑一股脑的追了出去,眼里只有那抹飞快而去的青色身影,哪还管得着琉华的劝阻。只把琉华急的没办法,也胡乱收拾了一番,紧跟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