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陆离的传书和按着拉巴桑手印的契约,皇上大喜。
想不到短短的一月时间,陆离不仅解决了逻些对边境造成的威胁,还与逻些达成了联盟。有了逻些的承诺,在西北方向就算是固若金汤了!只要扈行密守好西南,辽国便再无可趁之机!
尚书令贺丘却进言:“皇上,微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此次与逻些之战,我国本是出师有名。若能铲除逻些,也是扩展疆土、大振国威的好时机。楚王只与逻些大战两场,便休战谈和,只怕会被天下人诟病我奉国武弱。”
皇上沉吟。
兵部侍郎张延禧启奏:“贺大人此言有失偏颇。逻些人善战嗜血,楚王仅仅与他们大战了两个回合,便让他们同意休战,足见我国威风;二来,此次迎战,我国并未损兵折将,足见楚王用兵之奇;再者嘛,利用逻些来对抗辽国,更是楚王长远用意之所在。这样的文韬武略和借力打力,天下人谁会诟病?”
“张大人说的是。”皇上权衡后,终于表态:“传朕的口谕,楚王平乱有功,择日班师回朝。”
太子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只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可是皇上之前下令不许太子再独自去灵隐寺。他只得留在东宫。
见今日天气晴朗,他便将以往收藏的画卷拿出,一张张小心的摊开在阳光下,以免画卷潮湿、生霉虫蛀。
“殿下,文夫人来了。”有宫人来通报,是他的侧妃文娘要来见他。
他很少去见自己的夫人们,对她们虽然温柔却又疏远。但是云萝之死,却让他心怀愧对。
“请她进来。”
文娘没有想到他会愿意见自己,有一些激动,也有一些羞怯。之前听说太子受了伤,大惊忧恐,一直想来探视,但是那些个日子,皇上和皇后都在东宫,她不得不避开圣驾。后来得知太子原来只是受了风寒,这才放心下来。好不容易又鼓足勇气想来东宫,可是皇上和皇后却又下了旨,宣了太子需要静养,不许探望。所以一拖再拖,直到今日。她端着亲手熬的阿胶枸杞桂参汤,迈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的走来。一袭杏色滚雪细纱,耳佩东珠,肤白发丰、唇红齿白,也是一代美人儿。
“怎么自己端来,小心烫着。”太子见她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羹,关切的说道。
文娘见太子如此关怀自己,双颊薄粉,将桂参汤小心的放置在石桌上,行礼道:“文娘得知太子大病初愈,特来拜望。之前听闻太子有恙,朝夕牵挂,熬煮了这阿胶枸杞桂参汤,望太子不弃。”
太子将她扶起,笑容温暖和煦:“我好端端的,并无大碍。御膳房和太医院每日都会送大批的药膳和补品来,文娘费心了。”
文娘闻言,微微低下头去,她的眼睛里有薄如蝉翼的失落。是她自己愚钝了,太子风寒,定是各种汤药吃了无数,怎么会缺她这一碗。
太子看出她的失意,想她也是自幼娇生惯养,为他亲手熬煮补品又十分辛苦,终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走至石桌旁,自己拿起一只青花小碗盛了起来,“好香,可是放了桂肉?”
“是。”文娘高兴的说:“桂肉补中益气、补血归心,想来对太子有益,文娘便放了一些。”
太子微微一笑,轻轻舀起一勺放置在唇边吹凉,浅浅的尝了一口:“确实清甜,可比太医端来的补汤好喝多了。”
文娘听太子夸赞,笑眼弯弯。
“太子在晒画吗?”
“是啊,昨夜睡不着,便翻出这些画卷来看,发现有些居然已经有了霉印,便想着今日拿出来晒晒太阳,以免暴殄了天物。”
文娘不懂得这些,只是觉得太子喜欢,她也就喜欢。仔细去瞧看那些画,暮溪山落雪、美人卷珠帘、梅子黄时雨、桃花笑春风、百川东到海、虬髯翁独钓、微雨燕双回、桃源仙境图……
文娘还在细细的看,乍然间,惊闻青花小碗摔碎在地的锐利声音!
她心惊回眸,只见太子摔坐在石凳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迹印渍在他洁白的长袍上,宛如桃花,凄美、刺目!
“殿下!”文娘大惊,忙跑至前去扶住他,“殿下你怎么了?!”
“太医,你快看看太子是怎么了?”皇后威严又着急的说着。
“是。”太医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忙放下药箱,跪在太子榻前,为太子把脉。
皇后来东宫时,正巧看见太子吐血晕倒,也是大骇,忙命宫人去请太医。
文娘也跪在太子的床榻边,小声的啜泣着,心里担忧极了,生怕太子有一个闪失。
“回皇后娘娘,太子是中毒了。”
“中毒?”皇后的眼神顷刻间充满了杀气,目光如炬的看向文娘:“太子侧妃,你端给太子吃的是什么东西?!”
文娘大惊失色,连忙转身对着皇后行叩拜大礼:“母后,文娘端来的只是普通的补汤。文娘怎么会下毒加害太子殿下呢?”
太医听闻此言,走至汤煲边,舀起一勺细闻,又问道:“敢问太子妃,这补汤里可是放了桂肉?”
文娘转过头,惶恐无助的看着太医,怯怯的答道:“是……”
太医稍一迟疑,对皇后说:“娘娘,太子原本的汤药里有一味止血化淤的葵叶大黄,与这桂肉相克。太子误食,才会导致一时血脉逆行。好在用量不多,卑职以银针刺入太子神庭和印堂两个穴位,太子即可醒来。”
皇后点了点头,示意太医为太子施针。
“止血化淤?太子只是风寒,为何要吃这味药材?”文娘早已经慌了神,六神无主的仓皇问道。
“不中用的东西!”皇后怒喝。她的眼神更加犀利阴鸷,宛如喂了毒的利刃,狠狠的剜了文娘一眼:“只会添乱!难怪不得瑾儿的欢心!”
太子中毒,文娘本就自责、害怕,皇后的厉声责备,更是让她泪如雨下。
“母后……”太子已经醒来,恍恍惚惚听见皇后责备文娘,虚弱的为文娘求情:“不关文娘的事,母后不要责怪她。”
“殿下,殿下……”文娘听见他的声音,知道他已经醒来,悲喜交加,忙跪着转身过去,看着他如白玉般温润、亦如白玉般苍白的脸颊,内心是更加的自责和惶恐,“殿下,是文娘的错,是文娘害了殿下。”
太子见她一副妆泪红阑干的楚楚可怜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不知者无罪。”
“哼!”皇后见太子居然还护着她,心里更加的生气。她真的是恨透了他的善良,多少次她的煞费苦心和机关算尽都错失在他的心软上!
“太子侧妃宋氏文娘伺候不周,愚钝鲁莽,陷太子于陷境,有失妇德,罚俸半年,禁足归雁堂。”
“是,多谢母后轻罚。”文娘含着泪叩首。她转身看太子,想再多看看他,皇后狠辣,没有说禁足的期限,多半就是终身了,只怕今日之后,再也不能再见他。她真的好难过啊,以后再也不能看见他洁白温暖的笑容了。
文娘哀绝的模样,让太子无法不动容。太子刚要开口为她求情,只听见皇后冷冷的声音:“还跪着做什么!回你的归雁堂去!”
“是……”文娘叩首后,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太子的寝宫。
皇后屏退了众人,在太子塌边坐下,她的眼神里皆是心疼的神色。
“文娘不是故意的。母后为何那般严厉的责备她?”
皇后的眼睛里云涌起难辨的情绪:“楚王派人暗杀你,你为楚王开脱;文娘害你中了毒,你又替文娘求情;全天下只有本宫真心爱你,全心全意的保护你,你却处处与本宫为敌!瑾儿,你到底是不是本宫的儿子?”
太子见皇后声泪俱下,心中自责:“儿臣当然是母后的儿子。母后切莫动怒,儿臣并不是有意要伤母后的心。只是文娘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她不知晓这药石的相克,才会误伤了儿臣……”
“唉。”皇后忧愁叹息:“瑾儿贵为太子,身边却连一个可心的人儿都没有。文娘和如珍皆是母后千挑万选,却都不得瑾儿的心。”
太子一愣,随即又露出笑容:“母后说什么呢,文娘和如珍都很好。”
皇后静静的说:“可是太子并不爱她们。”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太子的神色:“本宫是你的母后,岂会不知晓你的心思。只怕太子的心里,有了不该有的人。”
太子吸了一口冷气,神色如水般平静和清凉:“儿臣不知母后所指何人。既然是不该有的人,儿臣自然不敢有。”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只要你足够强大,便能够得到她。”皇后的眼神宛如磐石般坚定,又泛着寒冷的光芒。“待瑾儿成了天下之主,想要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却依旧温润,宛如一泓温泉,眼睛里是欲语还休的感伤,带着无法言叙的含蓄和忧郁:“母后,真爱一个人的心,又怎么会执迷于占有呢?”
皇后冷笑道:“那瑾儿告诉母后,真爱一个人的心是怎么样的呢?”
“爱,并不是为了得到,也不是为了要将那个人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而是内心的真相。就像母后真心的爱孩儿,便一定是希望孩儿幸福。不论孩儿是平民,还是天子,爱就是爱。”
皇后看着太子,他的面貌洁白俊逸,周身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他的眼睛像她,鼻子也像她,可是她却不想要一个一心只想做平民的儿子!皇后的目光一点点变冷,“太子错了!这世道上的父母爱自己的孩子,当然会为他筹谋深远,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儿放弃大好的前途,去追求错误的东西?”
皇后微微一叹息,“本宫还记得那日在灵隐寺山巅,太子问本宫是不是爱一个人便会给他最好的。本宫现在回答你,本宫给你的,一直都是这世上最好的!本宫是皇后,本宫的儿子是太子,以后也会是天子!这些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太子哑然,缓缓偏过头去,墨黑的长发柔顺的垂下,遮住他半边脸颊,良久,他幽幽的说:“王位,在母后的眼中兴许是最好的,在儿臣的眼中却宛如是华丽的囚笼;比起宫殿的金碧辉煌,儿臣反而更偏爱灵隐寺的清幽寂静;比起价值连城的九霄墨玉琴,儿臣反而更偏爱木琴绿绮。母后,儿臣真的不想做皇帝,儿臣……”
“住口!”皇后猛然站起身来,她的心剧烈的颤抖着,怒不可遏!他终于说出口了,他终于说出口了!天啊,居然被她猜中,太子之意,不在江山!她没用的瑾儿,她没心肝的瑾儿!
“看来太子是病糊涂了!那就好自歇着吧!”
皇后愤然,甩袖离去。
偌大的太子东宫刹那间跌落进鸦雀无声的寂寥里,又宛如漂浮在水中的游萍。
唯有烛火摇曳。
十万石米粮已经按照约定,如期的送到了逻些的部族中;除了随军的大夫,陆离还额外高报酬的招募了很多当地的郎中,一并派去给逻些人治病。这样不仅实现了对逻些的承诺,也给当地的民众谋生的机会。
百姓们得知不用再打仗,也都很高兴,很多之前搬走的乡亲们舍不得这块土地,也又搬了回来。为了弥补战争带来的破坏,陆离又上书请旨减免天水的盐税、米税、佣兵税。因为与逻些的对阵,比预料的提前一月结束,留足了归途中的口粮,剩下的米粮也都尽数派发给了当地的百姓。天水百姓,无不感恩楚王慷慨、为民请命。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终于得以奉旨回京。
这段时日相思牵挂操劳,身体疲乏,略感不适。陆离担心随着大军赶路会对她和孩子不利,便决定由不归先率大军回朝,他只留了十个近卫,以及溪风和青纹。一行人以稳妥为主,驾着马车,不慌不急的选了条风景秀丽的路线回京。
相思和青纹坐在马车里,这一路有些颠婆,惹得相思孕吐,青纹忙递青梅给她。
“小世子乖乖的啊,等回到了盛京,青纹嬷嬷带你去逛永盛街。”
青纹对着相思的小腹,温柔的哄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惹得相思忍不住笑话她:“你呀,自己想去街上玩,还要扯上我的孩儿。”
青纹不满的嘟着嘴:“小姐有了小世子,便不疼青纹了。”
“你这个刁嘴的丫头,还恶人先告状。”相思看着她,眼睛里是沉甸甸的笑意:“我看啊,要不是我的这个孩子来的及时,你早就抛下我,去了旁人那儿。”
“旁人那儿?”青纹不解。
相思以手掩笑,又掀开马车窗边的帘幔,以眼神示意青纹往外看。
青纹探身,只见溪风一袭苔藓绿色戎装正骑于马背上,英俊的侧脸映射着阳光,他微微眯着眼,甚是大丈夫威武不屈。
青纹立马脸红心跳的忙拉下帘幔:“小姐……”
“我看溪风不错,相貌堂堂,人又有趣,对你也是真心。你老实跟我说,你喜欢他吗?”相思认真的问。
“我……”青纹低下头去,脸已经红透。
“我们一起长大,我就是你的姐姐,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是不喜欢他,我便帮你打发了他;你若是喜欢,我便找机会跟王爷说,定不会让溪风委屈了你。”相思牵起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青纹是她重要的姐妹,虽然她舍不得她,但是一定要让她幸福。人生短暂,青春更是易逝,如若错过了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真的是莫大的遗憾。
“小姐,我们一起长大,在青纹的心里,一直当你是唯一的亲人。所以青纹不想离开你,青纹舍不得你,更放心不下你啊,你现在又怀了身孕,饮食更需要可靠的人留意,往后身子越来越重,青纹只有寸步不离才能安心……”
一席话,惹得相思双眼潮湿,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傻丫头,我也舍不得你啊,可是难道要你一辈子不嫁人陪着我吗?溪风也是王爷最信任的人,即使你们成婚,也不用离开王府。待我找机会去跟王爷商量,也许在王府里选一间院子,也许赐你们一座离王府近的宅子。你也还是我的人,以后溪风若是对你不好,只肖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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