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次见面,像张澜刻意安排好的,延伸到了工作之外许多东西,但这只是林雪欢个人的感觉罢了。
那天在工作室,林雪欢正低头翻着一张设计图,东看看、西画画的,最后端起茶杯细细喝了一口。
这个年头,她用的是咖啡杯大小的复古陶艺茶杯,汝窑般淡青水蓝的素浅,配一个小杯碟静静放着,琥珀色的清茶中飘着两朵洁白茉莉,古典婉约又高雅现代。
张澜看了林雪欢一眼,叹道,“雪欢,知道你像谁吗?”
雪欢正认真,突然听见张姐的声音,下意识道,“我吗?像谁?”
“像白流苏。”张澜说道。
张澜是个作风果断、敏锐过人的女强人,早年留学德国并深造,跟洋丈夫离婚后,艰难打官司赢得了儿子的抚养权,又回国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业绩跟人品一直良好。
“对对对,张姐一说我想起来了,白流苏低头的样子美极了!”关娜娜恍然大悟起来。
雪欢这才想起来,不管是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还是徐志摩诗中的日本女子,那一低头的温柔跟风情都到了一种极致,想不到自己无意中也有了这样的谬赞,林雪欢哭笑不得。
“白流苏,我哪里比得上呢?”她把设计图纸卷起来。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真的很像呢。”唐一山一点没有说假话,从林雪欢第一天进工作室,他就开始默默注意她好久了,林雪欢低头工作的时候,像一枝开放得格外干净的百合。
“张姐我先回去了,剩下的明早补上。”林雪欢说着,站起来整理自己位置的东西,纸张、笔记、胶水、剪刀、大格子、小格子三两下被她摆放整齐。
“好,剩下的你交给一山吧,明天有个泰国来的客户,你跟我去见一下。”张澜交代道。
“好的。”雪欢随口答应,并未放在心上。
走出工作室,已经是晚上七点,华灯初上已经很久了。
雪欢一个人走在路边,清净又落寞,背影苍凉得有几分像即逝的烟花。
在上海生长多年,从未觉得这里变过什么,在国外呆了五年再回头看,这里却恍如隔世。外婆去世了,妈妈的裁缝店越发冷清,就连家跟巷子这样再亲切的地方也不免有些伤感。
陈明华店铺关门早,正准备明日的丝线,头上又平添了几缕银丝,看见雪欢回来,问道,“这么晚,吃过了吗?”
“和同事吃过了,妈妈吃了吗?”雪欢把手里的东西放好,再把外套挂起来。
“吃了。”陈明华又低头去缠好手里的线,说道,“外边巷口的路灯老是不够亮,明日该叫人修修啦,这天也有些凉了,天黑总是来得早。”
“不觉得。”雪欢满身疲惫,坐了过去,伸手去拿,“我帮你。”
陈明华重新拿回来放好,“不用了,这些线颜色有些差不多,费眼力得很,你何苦又找累?休息去吧。”
“要是外婆在,现在该多好。”雪欢静静地,忽然说了一句。
陈明华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女儿,“你还在怪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没有通知你回来?那个时候你…”
“我知道我在考资格证书,可我应该知道的不是吗?”雪欢看着母亲眼中的神色渐渐黯淡,她也跟着黯淡下去,顿了顿,“我只是怀念外婆还在的日子,我没有怪妈妈,对不起。”她说完,慢慢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
陈明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木偶,手里的线筒子掉到地上,再滚到门边,她依然不觉。
该怪自己才对,雪欢趴在床上这样想。
五年留学,她每年才回一次,第四年之后外婆病重,她最后一次回来见到的只有外婆的遗像。
外婆是个多么坚强乐观的人,那么想她,为什么当初不多回来几次?雪欢懊恼地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