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毛月预不测,自古观天解意如此。
今夜,南郇国京都皇城之上,泛着血色的毛月被忽而吹来的轻云缓遮,若是平日,这番情景必得引皇帝召集一帮天师前来解解天意如何。
可如今,皇城东角的隆绣殿外院排着一众臣工,而在内院,皇帝焦急的坐立难安,这都和天边云月的模样没有半毛银钱的关系,也早把这番事情忘到脑后。
南郇国第五位皇帝,君熹,风雅翩翩,正值壮年,是位雄才伟略的贤主,他治下南郇之国运亦是平遥直起九万里,纵使鲲鹏为骑,也望尘莫及。
此般风云人物,平日泰山崩于前却仍能谈笑挥策,可现今却只见他额际薄汗,双手握实,左右踱步。
不过也难怪,毕竟隆绣殿中此刻痛苦万分的是他结发爱妻,而被焦急等待的是他第一个孩子。
隆绣殿中丝毫没有声响传出,他终于忍不住转身朝向内院仅有的第二个人。
“你坐着光喝茶,朕这急的快要烧起来了!”
那人凉茶也是才端起,见皇帝如今一副似是千斤奏章压过,顿时破声而笑,倒不怕惹皇帝发怒。
如此洒脱不羁,放眼南郇上下,也只有与皇帝结友多年的帝师宁远敢如此这般。
宁帝师悠悠放下茶杯,宽慰道:“陛下再急也无济于事,您是进不去更替不了皇后娘娘。”
“你坐着说话不腰疼,当年是谁向朕告病数日,却在家里给妻儿待产?”
这件事,皇帝陛下居然还记在心里。
宁帝师语塞一瞬连忙转话锋道:“那您看现在,微臣现在不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这水到自然渠成嘛,生孩子总有个过程,当初臣可是在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皇后娘娘这才进去半个时辰不到,连声音都没有呢。不过太医不是说皇后娘娘身体养的好,您想,这底子打得好了,生孩子自然也就顺利喽。”
两人互相拌嘴时,隆绣殿门豁然被人推开。
“陛下!皇后娘娘生了生了!”
“生了!?”
这也太顺利了吧!
宁帝师还来不及惊愕,君熹已经激动的浑身一抖,挥掌拍向宁远弱肩,欢喜连连:“生了!生了!朕当父亲了!!快!朕要看看云雯和孩子!”
君熹撇下一人张嘴愕语疼得直吸冷气的宁帝师,几乎飞步朝里,却被出来的女医拦住。
“陛下莫急,皇后娘娘生的顺利的很。”女医规规矩矩又道,“只是皇后娘娘吩咐,要先告诉陛下是个公主。”
“公主?朕知道了。”
君熹有一刻的愣怔。
谢云雯怀抱被锦缎裹住的小人,心里悲喜交加。
所谓喜,是因为这是她和陛下第一个孩子,如此灵秀,一看便集了君熹身上所有的优处。
君熹是个长情之人,登位至今十余年,后宫之中仅她一位结发之妻,说好听是陛下对她情之所钟,说不好听是她专断后宫。
这么些年,满朝上下哪个不盼陛下突然就开窍广纳美人,或者皇后为陛下诞下一位继承人。
一生得一人钟爱已算不易,何况对她钟爱有加的还是位帝王。
谢云雯知道他压力何其之大,除了爱恋、感激之外,剩下的只想全他一份盼子之心。
如今她和他有了第一个孩子,无数双殷切目光期望着,到头来却偏偏是个女孩儿,让她如何不悲?
她越想越苦,抱着孩子掩面垂泪。
君熹在她身侧坐下,笑意满满的温柔伸手揽过她和孩子。
“朕的皇后,这是怎么了?”
谢云雯赶忙拭泪。
“来来,让朕好好看看。”君熹从她怀里抱起孩子,见孩子硕大溜圆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心里欢喜的紧。
君熹对还不懂话的孩子哄道:“朕的宝贝在看什么呀?是不是觉得这里‘有美一人心不绎’?”
他说完将孩子睁着的大眼睛冲向谢云雯,让这双新生黝黑的眼睛盯着她。
“但朕可是‘未见君子,忧心奕奕;既见君子,庶几悦怿’呢。”君熹自言自语,又将鼻子贴近孩子亲昵。
谢云雯听到此处破涕为笑,“陛下这样乱用诗文,会教坏孩子的。”说着急急忙接过手,生怕孩子有闪失。
君熹见她终于开怀,也缓露欣喜,将母女二人纳回怀中。
“不算乱用,朕就喜欢这两句。朕要给这孩子取名怿,朕要让她知道朕现在有多高兴。”
怿,高兴,欢喜。
谢云雯抿唇但笑不语,她臂弯里,君怿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许久后已经倦怠,朦朦胧胧的闭上了眼睛。
隆绣殿外,得知皇后和公主母女平安,年轻有为颇得陛下赏识而如今又是皇亲国戚的上将军谢南铎被众臣公包围贺喜,他笑着一一回礼,那场面好不热闹。
但当所有人都欢心散去后,谢南铎独自一人举目望向这深宫上方的天空,云隐毛月,血色难掩。
他一阵苦涩翻上心头,转而眉间也凝上了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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