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葛恍恍惚惚的坐上公交车,又恍恍惚惚的下了车,整个人都好像被笼上了一层光晕,以至于连售票员都恍恍惚惚的将她漏了过去,没有向她要车票钱。
回到家时,她妈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她爸正就着那洗衣水洗他那辆奥拓,水泥地上全是水。不过院子还算干净,看起来也并不违和,反而有种清清爽爽的感觉。
她爸抬头的档儿,看见朱小葛,说了句“回来啦”又低下头檫车去了。她妈听见了赶紧从屁股下的小凳子上起了身,在身上擦擦手中的泡沫,把朱小葛拉进堂屋。
朱小葛握着葛秀芳的手,感受着那上面的一道道硬邦邦的裂痕,再看看她脸上满是皱纹的脸,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再多的钱也买不回妈妈头上的黑发,朱小葛想她真应该时常回来陪陪的。
朱小葛在家排行老四,是家中的老幺。说到这,你肯定会想,她肯定在家里很受宠,女孩子,又是老小,父母肯定很娇惯。错了,都错了,朱小葛是女孩子不错,是家中老小,不错,但有一种老幺叫无儿的失望。
在朱小葛出生前,母亲葛秀芳已经连生了三个女儿,对于农村出身的朱括,没有儿子的痛苦和委屈是无法严明的,但以半个文化人自称的他又不想让别人说他封建迷信,重男轻女。于是当他看到老四又是个不带把儿的后,最终还是没有给朱小葛凑足五姐妹,逢年过节上演个五女拜寿。朱小葛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哀叹,不过好在,家中四女都挺出息,朱括就算是意难平,也架不住女儿们逢年过节的孝敬和每月丰厚的零花钱,当然这些都不包括朱小葛。
朱小葛不比大姐朱丽,年纪轻轻便出去闯荡,几年下来便在本市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饭店,月薪百十来万。她也不比二姐朱亚,学习成绩一流,高考后考上的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一流大学,又在快毕业的时候,收到外国一所大学的邀请拿着全额奖学金出国镀了一层金,回国便成了某企业的高管。她也比不上三姐朱尔,老三不像老大老二有能耐,能独闯出一片天,但搁不住嫁得好啊。老三人漂亮温柔,在学校的时候,不知道多少纯情少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人家一毕业不声不响的就领了证,(这个证还不是毕业证),三姐夫人帅,自己开了个事务所,事业小有所成。家境也好,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就在朱小葛当时上的大学任教,老两口都挺和善。朱小葛不羡慕大姐的富,也不羡慕二姐的才,朱小葛真正羡慕的还是三姐。
朱小葛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不期望自己多有钱,多有才,只希望能有个小家,晚上下班后可以有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有个人能默默陪在自己身边,不吵不闹,平淡而又温馨,这样就够了。所以尽管说朱小葛是在大姐二姐背上长大的,但朱小葛还是和三姐最亲近。
在姐姐们的光环下成长起来的朱小葛是平凡的,师范毕业后,靠着大姐二姐的关系,在一所重点中学,成了一位初中老师。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干着不忙不闲的工作,朱小葛其实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状态是不是就在今天终止。
朱小葛握着葛秀芳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在洗衣服,朱小葛觉得妈妈的手凉的冰人,刚想说我给你暖暖手,小时候,每每她这样说,妈妈的眼睛立刻萦绕上水光,感动又欣慰,有些父母又是这样容易满足。
却听葛秀芳说“手怎么这么凉,这是怎么啦!”
朱小葛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泪。在外面慌了怎么久都没想要哭,可是才刚听到妈妈一句怎么啦,朱小葛就觉得委屈得不得了。这么想着眼泪就真的跟珠子似得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葛秀芳一见她这样,也急了,这小女儿虽然不如她几个姐姐有出息,但却是最贴心的。
看见自家女儿只是掉眼泪,连声都没出。葛秀芳心想坏了,心也立时慌了,连着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些凄凉与无措,习惯性的就想喊孩他爸。
朱小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吓着她了,她拽过葛秀芳想要招呼人的手,也把葛秀芳那句孩他爸拽回了肚子中“妈,我没事”
“没事儿?你哭啥”葛秀芳有些生气,担忧中带着焦急“小葛,你快跟妈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葛秀芳叫老大,大丫。叫老二,二丫。叫老三,三儿。但她从来都是叫朱小葛的名字,朱小葛出生的时候,她爸一看又是个女孩子,连名字都没给起,扭头就走了,一直到朱小葛满月都没来再看一眼。没起名字可孩子还要上户口啊,没上过几天学的葛秀芳除了自己名字写的还顺溜,大字不认识几个。犹豫犹豫在户口本上端端正正写上了朱葛两个大字。办公人员一看就乐了,“朱葛,诸葛亮?大姐你家孩子名字还真有特点”
葛秀芳不知道这位同志笑什么,也不知道他说的诸葛亮是什么东西,但农村人的自卑心理让她对这两个字开始重新审视了一番,觉得确实不太像女孩子的名字。于是从她为数不多饭字典里扒拉出一个小字,添在两个字中间,朱小葛就此诞生。朱小葛的名字是葛秀芳为数不多的值得上骄傲的事,所以尽管她本可以更省事的叫小葛四儿,或者四丫,但都没有。葛秀芳从来没告诉朱小葛她名字的由来,朱小葛也不好奇,就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一样。
“哦”朱小葛笑笑,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用故作轻松又隐隐带着紧张的语气说“妈,我要结婚了”
这回葛秀芳那双手终于伸了出去,孩他爸的喊声也比往常高了几个分贝。朱小葛想,这回可不好糊弄了。
朱二强听到这个消息可不像葛秀芳那样惊慌失措,他瞪眼看着朱小葛,有种审犯人的感觉。朱小葛想,他身后应该再来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才叫应景呢。
朱小葛从小就和她爸不亲近,非但不亲,青春期那会,朱小葛想起她爸就有种阶级仇人的感觉。朱小葛出生后,朱二强也渐渐绝了再要个儿子的想法,只是苦了朱小葛,被他爸活活当成了男孩子来养。朱小葛被她爸管的狠的时候会想,‘我要真是个男孩子,你还会这样管我吗?早疼到天上去吧’想到这,朱小葛就有种说不出的愤懑,不知道是为她爸的重男轻女,还是为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而生气。
总之朱小葛就在朱二强的棍棒底下存活了下来,成绩不好也不坏,上的大学也不好也不坏,找的工作也不好也不坏。但朱二强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失望,而且随着年龄越大,他有时候也觉得对小女儿有所亏欠,小时候不应该管她那么严。可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那十几年都好像错了一样,这吓坏了他,他读过几年高中,虽然没考上大学,但在那时候学问也是相当高的,读过书的人是最会找借口的,他想着没我管着她,她妈和几个姐姐再惯着,养成个好逸恶劳的性子,没准大学都上不了。朱二强面对小女儿的时候总不愿软了态度,好像这样就承认了他十几年都做错了一样。
“怎么回事”朱二强看着眼前的女孩,二十三四岁了,可看着就跟老李家正上高中的姑娘差不多大,怎么就要嫁出去了呢,这样想着心里就有种自己家的东西被人强要走自己又无能为力的不适感。
“就是有一个男的,要和我结婚。我答应了,就这么简单”朱小葛和她爸说话时总有种吊儿郎当的感觉,像极了一个叛逆的小子。奇迹的是,她爸对她这套特别受用。所以她每次觉得事态严重时,都会拿捏出这样一种姿态。外人眼里,她这叫破罐子破摔。哪知道,她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多大,做什么的,家里是哪的,有几口人,兄弟几个”朱括说话语气僵硬,但明显不敢一口敲定女儿的终身事。
果然,朱小葛在心里冷冷一笑,继续吊儿郎当“二十六了,和我一个学校,教高一物理”
朱括听了,看了看朱小葛,什么也没说转身往礼里屋走去了。葛秀芳这才继续拉着朱小葛的手,焦急万分的问着一些琐碎的问题。朱小葛耐着性子给她妈说了一些宽心的话,没再多坐,拿着包便回了学校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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