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朝阳还没有出现,黑夜刚刚要过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两个人影坐在屋顶上,周身都被浓稠的黑暗给吞噬,只有絮絮话语在黑暗中飘散出来。
“三弟的伤,为难你了。”
“他身上致命的伤有两处,想必你都知道。一道是心口处的那处剑伤,一道是留在肝脏里面的那道掌劲。”
“嗯,剑伤是楼千影留下的。掌劲是那个神秘人留下的。小风,你对那道掌劲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现在换了个名字,叫做叶无颜。你以后可是别叫我小风了。叶小风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是叶无颜。”
楼满月听见这话一时沉默,黑夜包围过来,将两人的话语都吞没殆尽。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叶无颜这个名字也不错。你可知道将我变作现在这副样子的人是谁?”
“当今世上,有谁能够伤你到如此地步?”
楼满月声音略过寒凉,似乎又恢复了那个无情冷漠的楼满月。
“我想,这天下能够让你楼满月都猜不出来的人,不多了。恰巧你身边两个人都身受重伤,还偏偏都让你猜不出来是谁动的手。这不是太巧合了吗?难道这江湖什么时候竟然凭空冒出了这么多的高手?”
“小风··你的意思是,伤你的人与伤三弟的人是同一个人?”
“极有可能。”我的语气极其肯定。
“谁?”
“弑魂无极。”
“炼魂教隐退多年的教主?”
楼满月声音中有惊讶,有了然,有愤怒,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只是这恐惧不像是弱者对于强者的恐惧,更何况,依我对楼满月的了解,面对强者他也不是轻易会感到惧怕的人物。这个恐惧似乎来自长久以来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样的恐惧是因为心底藏了太久的记忆,此时突然提起,便似打开了记忆中恐怖的闸门,这样的恐惧来自根深蒂固的影响,纯粹是条件反应。
“嗯,与他交手,深不可测。”
“风,你受苦了。”
“我想问,伤天风的那把剑,是楼千影背负在身后,看起来极其厚重朴实的那把铁剑吗?”
“嗯,楼千影用剑的时候,只会用那把剑。而且那把剑一出鞘,必定要饮够一个活人的血量。否则,那把剑绝不归鞘。”
“哦?这样说来,倒是一把奇怪的剑。”
“那把剑还有个奇特的名字——绿羽。”
“你怎么知道?”
“关于我父亲生前的记忆中,我记得的东西就只有两件,一个便是弑魂无极,一个便是这个名字——绿羽。”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烈跳了跳。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把叫做绿羽的剑,只知道那是一把出鞘必定饮血的剑,我曾问过父亲无数次那把剑的形态,请求过父亲无数次将那把剑给我们看一看,可那时候父亲永远只是一句话:
你见到那把剑的时候,自然便知道它是绿羽了。因为时间,只有这一把绿羽,只有那一把剑才能成为绿羽。”
“所以,楼千影用剑的时候,你便认出来了?”
“那样的一剑,我永远忘不了。那把剑已经不是人能够驾驭的剑,当楼千影驭剑向着三弟心口刺去的时候,我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三弟闪不开。一定闪不开。”
“与其说是楼千影驭剑,不如说是剑在驾驭楼千影。”我心中一凛,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出现在我脑海中。
“正是这样。”
“你父亲口中的弑魂无极又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我还小,每每我哭的时候,我父亲就会用弑魂无极这个名字来吓我。
我原以为是父亲可以编造一个恐怖人物来吓我,没想到在一次午睡的时候,我偷跑进父亲的书房,恰巧看见父亲陷入梦魇,一边嘶吼着弑魂无极的名字,一边用手掐着自己脖子。似乎是对那个名字极为恐惧。
自此以后,我便知道弑魂无极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而是父亲的梦魇。
父亲死后,我在江湖飘荡,曾特意去搜集所有与弑魂无极有关的消息。但能够搜集到的信息极少,似乎这个人在江湖上隐退极久,久得人们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是被人忘了的人,才是最出乎意料的人。被人暂时忘了,不代表永远被人忘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确实是这样,隐藏的对手,才最可怕。”
“我想,你的父亲给我们留下了极其重要的线索。”
楼满月没有及时回答,陷入疑惑。
“绿羽剑与弑魂无极是你父亲身前念念不忘的两个东西,而这次因缘巧合之下,两者聚集在了天风身上,从天风身上的山势看来,绿羽似乎对弑魂无极的掌劲有着克制作用。
你父亲生前最大的挂念是什么?”
楼满月似乎思考了一会儿:
“不知道。”
“若是一个人成为了我摆脱不了的梦魇,那我一定会杀之而后快。但是我偏偏没有那个能力去杀的时候,那我一定会默默积蓄能量,一旦抓住机会,便要一击必杀。”
“可惜,我父亲没有等到那样的机会。”
楼满月声音中透出淡淡的伤感。
“不,你父亲等到了。”
我的生硬飘散出来的时候,竟然带着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杀意与悲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的故事,似乎又会翻上一个新的篇章。”
“荆轲是谁?”
“不久之后,也许你便会明白。”
“风,听你的语气,似乎荆轲的故事很值得期待。”
“荆轲是虽然是已经成了永恒,但是他的故事已经过时。而世上永远只有一个荆轲,不会再有第二个。
发生在天刹皇朝的刺秦,会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故事。秦王,不会永远得意地以‘生’来吊祭荆轲的‘死’!荆轲一个人去死,太寂寞。下地狱,总是有伴的好。”
“风,你在说什么?”
楼满月心中似乎也感受到这个故事的寒意,语调带着淡淡的不竭与紧张道。
“以千金之资够匕首,而去刺秦。看来我需要一把价值千金的趁手武器呢。”
“谁是天刹皇朝的秦王?”
“楼满月,你说那把绿羽能够值多少钱?”
我不答反问,问些不着边际的话。
对于我冒着血腥味的语气,楼满月倒还能颇为淡定地商讨着绿羽的价值:
“在有用的人手里,绿羽是天下至宝;但是在无用的人手里,便是天下至凶。”
“甚合吾意。”
·····
第二天,东方卧雪给我在安排了住宿,就这样在‘圣域雪王’府中住了下来。
其实不能叫做住,因为就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东方卧雪叫我们一起吃饭。
此时正是初冬时分,王府中有一个极大的人工湖,湖中央有个八角华亭,那个宴席就安排在这个亭子里面。
天空已经看是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放眼四野,视野中一片空濛,灰沉沉的天气似乎是一张网,将人的心情囚禁在这张网当中。
明明是吃饭,而不是赏雪,这个东方卧雪把宴席开在这个四面透风、四面飘雪的亭子中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他独特的品好?喜欢在寒风阵阵中吃饭?
倒是赏雪的好雅致,可惜宴席不是好宴席!
亭子中就只剩下我、楼满月、东方卧雪三个人,侍女侍卫们都被屏退。
东方卧雪依旧是一身雪白袍子,雪色狐裘领陈德那张脸庞的霜雪颜色更加浓厚,整个人似乎是冰雕的一般,看不出半分人的血色。
楼满月依旧是一身紫衣,脸上的忧郁又浓了几分,眉峰紧皱,整个西子捧心的忧愁情态。
月儿,你喜欢雪吗?东方卧雪好歹开口了,打破了四周没有丝毫声音的寂寞。
既然王爷喜欢雪,那我也是极其喜欢的。楼满月声音平静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请你们吃饭吗?
自然是今晚的雪景很美,王爷想邀我们一起观赏。楼满月道。
不,月儿你猜错了。
楼满月带着淡淡疑惑看着东方卧雪:月儿猜不透王爷的心思,还请王爷明示。
东方卧雪的目光悠远起来:
雪,是无根之水,既然无根,就意味着无情。本王出身皇家,因为皇家从来无情,所以本王爱上了雪的无情,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性格。
月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上你吗?
“为什么?”楼满月被那样冰凉的语气惊了惊,不由得开口问道。
因为你与我,都是同样无情的人。你的无情,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多情。
东方卧雪此时神色认真,冰雕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神情。
可是你现在有了牵挂,我不愿你是一个有牵挂的人。有了牵挂的你,便不再是我认得的月儿。唯有那双永远冰凉冷漠的眸子,才是我认得的月儿。
听见这话,我心里一惊,这东方卧雪竟然变态到这番程度?偏偏喜欢一个毫无感情的冰美人么?有了感情的天下绝色反而不喜欢了?这是一种怎样变态的心思?
王爷,对不起。楼满月冰凉的说道,但是话语中压抑的痛苦却是丝丝毫毫地渗了出来。
本王从来不会留不忠心的部下在身边、从来不看被人践踏后的雪花。既然你的心已乱,再留在本王身边也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本王允你离开,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最初相见的月儿。
东方卧雪字字寒心,听得让人寒毛直竖。
这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东方大爷我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楼满月你现在脏了,需要洗一洗,不要再以脏的姿态出出现在我面前。
而东方卧雪认为的干净就是没有任何感情、极其冷漠的人。他所谓脏的东西就是有感情,担心自家兄长生死的人。
这样的东方卧雪,他的自私真是刷新了我的记录。恐怕要给天下自私的人排个一二三的名次出来,他东方卧雪排第二的时候,没人敢排第一。
楼怀风的生死对他来说是一文不名,所以他极力赶我走,所以他的掌劲可以毫不留情地朝着楼怀风躺身的屋子中发来。
他的眼中只有楼满月,而一旦楼满月不再是他心目中的样子,顺手便可丢弃,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不要拒绝我”,哀求楼满月的人吗?
果然是无情,而只有这样的无情才能够当上西晨的战神吧?
楼满月听见这话,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这雪就是当我为你送别。若今年西晨最后一场雪停的时候,你还没有回来,我就不再等你了。”
东方卧雪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其深远,似乎整个人与这茫茫天地间无尽飘洒的雪花融为一体。
眼前的人不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团空濛的雪气,或是一副雪光映照出的画像,整个人完全不在现实当中。
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就像一场诀别——前途渺茫难测时,情人之间无助的离别。
东方卧雪这样说话时何意?这个冬天他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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