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烽烟四起,战火绵延的时代。
东苍大陆多国并立,各国王孙贵胄都希望在这个辽阔富饶的大地上博得一席之地。篡位,自立为王者多不胜数。大小战争不断,千顷良田悉数被毁,楼宇房屋夷为平地,一时间,哀鸿遍野,死亡无数,入目皆是惨烈的占领和屠杀。
然而,在这烽火蔓延的天下,坐落于越国西部边境僻远的深山后,有一处未经凡尘杂事沾染的小小村落,不涉世事,不见狼烟,人们在纵横阡陌的田间,播撒着丰衣足食的希望种子。
有应图山天险庇佑,各路大军止步于应图山脚下,对着高耸入云的连绵山峰望而却步。山后的蓬溪小村,便在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保护下,在乱世中得以享有一方安宁祥和之地。
应图山下,蓬溪村边,正是浮陵江流经的地方,江水清澈幽深,颜色墨绿似翡翠,蜿蜒盘旋,九曲东流。
远远看去,碧水绕山,仿佛青山系绿带,如仙山缥缈。
文姜自小生活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乡村特有的淳朴与勤劳的风气让她拥有外界所没有的纯真与善良。
她最喜欢的便是撑着竹篙,站在竹筏上顺着浮陵江自上而下。碧波荡漾,清风悠悠,连笑容都会更加轻快明亮。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乘着春风,文姜总是会唱起这首歌,她的声音清脆空灵,像百灵鸟一般悦耳动听,连身旁的父母都会带着舒心惬意的笑听着她的歌声。
文姜立在竹筏尾端,隔着江水,遥遥望着远处山腰临风而立的男子,心里便会一寸一寸甜蜜起来。她没有告诉父母的是,她的歌就如曲中的越女一样,只盼望唱给心爱的王子听,然后王子感念越女的心意,遂带她回家。那些历史中的邂逅与结局,总是带着巧合的美好,让人争相传颂,让人渴盼不已。
只是文姜似乎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自从三月前那男子偶然出现在文姜的眼里,她就再也忘不了白衣胜雪如仙的他。所为一见钟情,大抵如此。
曾经的初见也如今日一般,文姜戏水而歌,他便忽然就出现在远远的山腰,待文姜歌声甫落,那白衣男子便倏然不见。
若是一次也就罢了,可是文姜的歌声日日都会飘荡在浮陵江上,而那男子也一日不落的出现在她远远的视线里。
他们像是约定好了,日日都会隔着宽阔的江水远远相望,只是这样,文姜便已满心的满足。
只是今日,文姜心里有些不安。因为她的歌已然唱完,但那个本来来到的男子却没有出现。
文姜怏怏的收了篙,无精打采的往回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静不下来,总是在想他为何没有来,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个人一直跟了她好长一段路。那女子布衣素服,神态俏皮,冷不丁的拍上文姜的瘦弱的双肩。文姜正沉思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妨被这一惊,“啊”的尖叫一声,倒把始作俑者吓的后退一步。文姜转过身来,看到来人,露出欢快的笑:“茕姬,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茕姬盈盈一笑:“是你自己失神,竟不知我在身后多长时间了。”文姜有些不好意思,携着茕姬的手一路向前走去,茕姬歪着脑袋道:“我来是有事告诉你,你家来了人,是干娘让我来找你的。”茕姬的干娘便是文姜的娘亲。
闻言文姜好奇道:“是什么人?”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茕姬跟文姜卖关子。
如此,文姜更加好奇难耐了,步伐也不自觉的加快了好多。
远远的,村头老树下,聚集着几个村中人,都向树边的一间小土屋张望。那是文姜的家,见此,文姜忙拉着茕姬的手急急绕开众人,步入屋内。
泥土坯的房内,文姜父母默默站着,了无声息。他们身前,背对房门站着一白衣男子,广袖博巾,娥冠高束,翩翩然如远山君子。
见文姜进家门,她的父母微微抬头,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拿眼睛瞧着那站立纹丝不动的男子。文姜纳罕,见屋内气氛波云诡异,一时也不敢吭声。
正准备绕过父母去看看站着的是什么人,那男子闻声转过身来,待他完全显现在文姜的眼中,文姜的动作霎时停住,她甚至有一刻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手不自觉的颤抖的抬起,失声道:“你……你是……”那男子也不恼,笑意盈盈道:“是我,我来寻你。”
竟是他,那个遥遥站在浮陵江畔,一日日听她高歌的男子。
原来他不是今日没来,是来的太近,近到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他的轻语,他的气息,他的容貌,是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然而,这样骤大的喜悦突然而降,让她一时失了分寸,只愣愣的盯着他。许久,她反应过来,忙急急的后退一步,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一直噤声的文姜父亲出声疑惑道:“不知公子何许人,我们蓬溪小小村庄,并未有公子这样的人。”那人对文姜父母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在下伊珀,冬屏人氏,现任越国大司田一事。”
闻言文姜父抑制不住的惊恐:“你可是要来征兵征地,我们并没有什么要给你。”文姜也是一怔,扶着父亲,探究般的看着伊珀。
她们虽躲避乱世,安居此地,但并非与世隔绝,不闻外界杂事。他们会定期出村采购油盐等日常用品,行走的便是唯一一条连接外界的秘密通道。却不知怎让外人知晓,只怕他若不保守秘密,通道大开,这唯一的一片净土也要遭遇战火侵染。
思既此,文姜陡然生出一些凛然的大义:“你,是过来征钱收粮的?我们可没有。”这样带着无畏的质问,偏偏藏不住她单薄身体下浓烈的惧意。
伊珀暖暖一笑:“浮陵江边,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姑娘只知日日歌唱排思,岂不知王子亦钟情唱歌的越女多日。”
他这样直白的话语,毫不掩藏自己的心意,文姜不是听不懂,低着头,任由两颊飞红,呐呐的不知如何作答。
伊珀又转眸对文姜父母,亦是对清落村的百十名百姓道:“我只是偶然撞入此地,并非会给大家带来战乱不宁,以后也绝不再来。现在只希望带走文姜,伊珀起誓,蓬溪村,必将远离战火,一世安稳。”
文姜父亲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文姜,似乎是在询问文姜伊珀的话是否可信。
文姜忆起他们隔着碧波江水两两相顾的日子,素净的脸上浮起一抹娇羞,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双方俱是安心长舒一口气。
父亲度到文姜身侧,慈爱的摸着她的头:“你有如此好的归宿我很欣慰,只是他到底是蓬溪村以外的人,人格秉性并不熟悉,虽则我不放心你,然而我作为村中的长老不得为他们打算。”他停一停,神色愈发悲怜,压低声音道:“所以你跟他出去,可千万不要让他带了旁人来这里,否则咱们的乐土也终将毁于一旦啊。”
文姜本是满心喜悦,骤然听见父亲如此说,一颗心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她回首,田野上清油油的稻子,在和风旭日的吹拂照耀下,翻起柔和的波浪,远处,大雁群聚而翔,自由的翻飞在青天下。田间小道上,三三两两的农人扛着木犁,驱赶黄牛缓缓走在回家的路途上。
这样和美安详的场景,在乱世中显得犹为珍贵。
她忽然就下定决心,她一定要以自己微薄之身尽力保全清落村的安宁。她转头,对着伊珀粲然一笑:“我跟你走。”
“文姜,我舍不得你。”清凌凌的声音带着急切在文姜身后响起。
文姜笑着转身,握住茕姬的手,有些心酸不舍:“你自小孤苦,爹娘收养你,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我可是嫉妒了好大一段时间。我如今我走了,父母岂不是更加疼爱你了。”
她故作无事:“你要好好照顾爹娘,好好照顾自己。”话未说完,却已是哽咽不能言语。
茕姬拉着文姜的手,不愿松开,泪盈盈道:“文姜,我们自小就在一块儿,我舍不得你。”她匆匆扫了伊珀一眼,抓着文姜的胳膊,哀求道:“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文姜有些为难,正不知如何才好,伊珀已笑道:“也好,你们一起也有个照应。想来我这大司田的俸禄,也能养得起两位。”这样幽默风趣的话,倒逗得文姜与茕姬噗嗤一笑,拭了泪,方又笑意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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