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蓊蓊郁郁,蓝渊从不见什么荒败的景色,鹰鸟展翅击穿长空,乘着白云朵,度过万里的山河,古老的槐树点着白色的槐花,沁人之心脾,醉这一片芳泽。
在这巫荒待了十几日,月缺月圆,月圆月缺,一座小城,从繁华到荒凉,再从荒凉到兴盛。沧海桑田,有谁会记得这曾梦魇一般的瘟荒灾苦?
叶念尘噙着笑,拢着单膝坐在窗台,小二楼的底下,是孩子们吵闹的嬉笑。偶尔路过些行人路者,抬起头便见那苍白凄美的面庞,倾佩的目光中总凝着不可思议的探究。是什么样的人生,才能造就这样的女孩?翻手之间,一座荒败的奄奄小城化为了昔日繁荣昌盛的巫荒,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门扉被轻轻的推开,不带丝毫声响,但叶念尘,却总能感应到她的脚步。绝美的面容,带着与往日无二的平静,眼底的眸光,却闪着不可捉摸的凄凉。
“怎么了?”
叶念尘微微偏头。
引路鸣声从窗口飞进,尖利的爪子,不慎抓破了她的衣角,她未有生气,却见了鹰爪上的竹筒,眸光暗淡几分,依旧勾着笑,对她道:“你要回去了?”
轻轻点头,她道:“皇城有变,迫在眉睫。”
笑容减了几分,她蹙眉:“会有危险?”
“会。”御天涯答得毫不迟疑,眸色如湖水一般平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危险的事。”
人生一场,不得容易,长则甲子之年,短则夭亡在怀,十六年,看似只是某些人生中的一小段,然而于她而言,却似乎是整片的天地,“我这些天总在想,”铜铃被风吹过,摇响叮当之曲,纵哪怕此刻崩山于前,她也依旧这样的淡然,“十六年,算得短么?”她凝眸向某处,“六岁之前,我还是一个小孩子,陪在师父边嬉闹,”抬起手,苍白纤细的手指上,结了大小的茧子,“六岁的时候,有了个梦想,经历了十年的风雨,也不知可算得,成了这个梦。”
她凝着笑,眸中含着淡远:“十年,爱过、恨过、哭过、笑过、悲伤过、快乐过,”她笑得更深,“颓衰半生,繁华半生,如此想来,纵哪怕下一刻苍天便收了我的命去,倒也不负,这一世为人。”
御天涯静静地凝望着她,淡薄的日光照在她的侧脸,她的话语,便乘着这日光,经转流年。
她转头,眸中含着朗然,笑得如这日光般柔和:“这一生,我总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开心,可最令我最开心又意外的一桩事,”她清澈的声音撞进自己的心底,“就是遇上了天涯。”
白色的衣角被风吹起,眸间闪着光泽,宽大的衣袖揽抱住她,只道了三个字:“我也是。”
天上的星星落下,摔在命运的古钟上,跌落了两半。钟声如老人的沉吟,低沉波荡。命运,含了一半繁华,凝了一半衰亡。 终途的归往:是天上的星子,或者,寂寞两生的尘沙。
御天涯走得决绝,白色的身影翻身跃上马背,扬着尘沙,不曾回头望。然而,左手的小拇指,却低低颤着诉说。
墨色丧服的少女,在她转身上马的那一刹,亦回身不望。
左手的小指,却依旧,勾着誓言的过往。
九年前
七八岁的女孩踉踉跄跄跑在树丛的小路上,精致的面容却抹着肮脏,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却知道不应该停下自己的脚步,她不时回头望望,总担心有些什么东西在追赶她。
未曾注意脚下的石子,绊倒在地上,她再爬不起来,昏沉过去。
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扎着自己,刚做了梦的女孩猛然惊醒,入眼,是一双墨玉似的幽潭般的眸子。
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见自己醒来长舒一口气,朗然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看到她手上的树枝,恍然刚那尖尖的东西。
她不想理会女孩,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转身离去,身后的女孩却跟了上来:“哎,我好心救你,你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啊?”
脚步顿住,回身扯出一个嘲笑:“你救我?”明明只是用树枝扎自己。
“是啊!”女孩点头,答得问心无愧!
眼底抹过一丝嘲讽:“没脸没皮。”
转身,再不理会她。
女孩在身后轻哼一声,挽起个笑,背着手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路,却仍走不出这一片树林,她无奈瞧一眼跟了一道的女孩:“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管,”女孩显得有些无赖,“你不向我道谢我就不离开!”
她偶发好心道:“跟着我会有危险,”飛衡城弥漫着怪异的气息,让她的神经绷紧,“到时候我不会管你的。”
女孩将手背在头后:“随便啊。”天空下了雪,女孩单薄的身子仅穿了件黑色的丧服,瘦弱的她却道:“但是如果你遇到危险,说不定我会再救救你。”
她挑挑眉,觉得这话不可信:“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死了,就不能向我道谢了,”女孩吸吸鼻子,“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她思量片刻,道:“滚。”
女孩走得累了,硬拉着她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她默了片刻,道:“御天涯。”
女孩拍拍自己:“我叫叶念尘。”
浓重的怪异味道,让天涯的眉头蹙紧,树林飒飒作响,遮盖着看不清的人影,她按着素不相识的女孩,让她低下头。
“说真的,如果我因为你有了危险,我一定会把你出卖掉的,”叶念尘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眸子,“但是如果我有一分力气拼得出去,我就不会把你丢下的。”
平静的湖水被抛进块小石子,泛起涟漪,她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丢下你。”
“那,”女孩从长长的袖子中掏出自己的小手指头,“我们打勾勾。”
她的眸光闪闪,口上道:“幼稚。”
两个细小的小指头勾在一起。
天上的星星掉下,摔成了两半,含着繁华,凝着衰亡。指间带着誓言,勾住了未来,勾住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