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终是被开除了。
酒吧老板朝着安歌一声叹息,眼神分明欲留欲舍难言,最后也只是给了一封牛皮信纸挥挥手让我们离开。四个人出来,一时无言。夜幕已全黑,嵌着零散的几颗星。梁成与安歌走在前头,我与小希在后面跟着。路灯拉出四人长长的身影,重重叠叠,纠缠不清。
路过一排用黄色塑料布搭成的大排档,天冷得人直跺脚,小希提议进去坐坐。梁成是个爽快人,两杯小酒下肚,话匣子就开了。他举起小酒杯,冲着安歌说:
“来,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抱歉让你被炒了啊。”
我不知道以安歌的性格,他该不该生气,会不会生气。我不是他的任何人,梁成对他的质问完全站不住脚,因这从头到尾怎么看都只是梁成对安歌与我关系的误解。安歌握着酒杯一脸迟疑,抬眼望了望梁成,又望了望我,终是一口喝下了酒。梁成往小希边上移了移凳子,两人顿时成审判状,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我趁势打哈哈:
“吃啊吃啊,不吃就冷了。”
知道梁成忍得很辛苦,就拼命往他碟子上拣花生米,说:
“梁成啊,你保护小希那么辛苦,来,姐给你补补。”
他顿时不乐意了:
“郁南央,你有没有良心啊,刚才是谁为你还打了一架,啊?”
“成,那我就敬你一杯。”
刚想端起小玻璃杯来口豪饮,就被安歌夺了去。他讷讷地憋了半天,只说:
“女孩子不要喝酒。”
小希顿时一口笑出声来,一脸戏谑地指着我咯咯笑。我只好一脸歉然地从安歌手里拿回杯子,告诉他:
“这杯里的只是温水,我不喝酒的。”
安歌微滞,挠挠头掩饰尴尬。都是年少的孩子,不设心防,三言两语就熟络了。
小希用筷子拨着没剩几粒的花生米,细密的睫毛投射在下眼睑,她说:
“酒吧工作虽然赚得多些,毕竟不顺心意,不如去餐馆吧。跟我妈要好的老邻居刘姨那儿正招人呢,你要去试试吗?”
我们都试探着望着他,毕竟是我们让他丢了工作。安歌似乎无意于去解释,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他这样优秀的男孩子定是有过太多女生给他带来烦恼,如果一个个去计较的话估计没时间念书了。而此刻我才为自己刚刚在jasmine的行为感到羞愧。
安歌应了小希的邀请。
于是那个寒假,我开始走进安歌的生活。
饭馆开在老城区,不少都是老顾客,仿佛蒙了薄薄油渍的相框,弥漫着小日子的气息。在里面听着看着他们扯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子就变得很轻缓,很美好。
或许,还是因为这里有安歌。
忙的时候也添些劳力。
这位刘姨烫着爆炸头,是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喜欢用电脑放音乐。她放老歌多,齐秦,邓丽君,蔡琴,偶尔也试试小年轻的作品。每次梁成来都抢占革命根据地,换成许嵩或者周杰伦。刘姨对我们很好,嗑着瓜子爱整日闲扯。整条街的家底她都知道,也从她那儿听说了不少家长里短。
饭馆里开着空调,每个人进来后便会把外套脱下,我的两只镯子露了出来,动一动便有声响,惹得来吃饭的都要问上一句:
“小刘,你什么时候养狗了哇?”
这种时候,梁成便会一脸歉然地挥挥我的胳膊,说一声:
“对不住啊,拴上了便拿不下来了。”
我抽回手,愤愤地用眼神凌迟他一回。安歌总会慢下手中的活儿,望着我的左手腕陷入沉思。我想,或许他想起来了,想起那个傍晚难过的小女孩了。心思一转摇摇头又觉得不可能,这么多年,怎会还记得。
将近年关,老城区的年味明显更浓更地道。饭馆歇业后,小的们被刘姨叫着围坐在一起,好好的吃上了一顿。我举杯祝刘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万事如意。小希用筷子头戳了下我的脑袋:
“就你会说话,从来只喝白开水,一点诚意都没有。”
只好干巴巴地笑。
刘姨豪饮一杯,叹了口气,开始絮叨她的的人生史:
“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也跟你们一般大了。”
还说多谢小希这丫头给她找了个这么好的伙计,夸安歌工作认真,要给他发红包加工资。不知是沾了酒还是生性腼腆,偷偷瞥到安歌的脸颊泛着微红,嘴角溢着浅笑,埋头吃菜。
一直闹到十点,那几个早已疯得不像人样,拿着啤酒瓶当话筒使,和电脑连接的小音箱放的是齐秦,听他一把沧桑而多情的嗓子,唱出一首大约在冬季。
左手撑着脸看他们疯闹,安歌安静地趴在我的右手边。一顿饭下来,彼此都不曾言语。心下几度揣度着,至少该说句新年祝福呀,只是,怎么开口才自然呢?倏地左手就被夺了去,安歌半眯着双眸望着我的镯子,有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半晌他问我:
“真的拿不下来吗?”
空调温度开得真高,脸颊早是泛红,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此时的安歌像极了固执的孩子,他指节分明的手覆在我的左手之上,我想抽开却又不舍那覆盖的温度,而他握得这样紧,正试图脱下镯子,却又怕弄疼我,小心翼翼。用右手推开他的手,告诉他拿不下来的。一挣一脱间,只听一声纯粹的叮当声,一只银镯分明躺在安歌的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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