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京城的天气越来越冷,下过几场小雪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而留在大云将近一个月的戎族使臣也在前几天赶回边关。戎族虽然贼心不死,但是冬季打仗对戎族来说很不利,没有充足的粮草供给,想打胜仗根本不可能,何况葛布虽然已经初步掌握了戎族,但是蠢蠢欲动的不在少数。
大云和戎族谈和,除了称臣每年上贡以外,还送了一个公主来和亲,只是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到。而林渊经过这些日子的暗访明查,凌瑾给他的名单上的人已经查的七七八八了,结合着上一世的经历,每个人在他心里应该是什么位置也差不多了。自从那日进宫见过一面之后,这两人还陆陆续续见过几次,保持着四五天见一次的频率。虽然皇帝和几个皇子如今放在凌瑾身上的注意力还不少,但是他们毕竟曾经一起在边关御敌,倒也说得过去。
杨守安早在十几天前就被放出来了,皇帝只言已查清杨家父子与叛党无关,其他的倒没说什么,只是戎族刚走,皇帝就连下几道旨意,罢免了一些人,又抄了一些人的家,赏赐了一些人。杨家父子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但于性命却是无碍,皇帝赏赐安抚过后,并没有下旨让他们继续镇守平关,而是让人留在了京城。父子二人虽说醉心军事,却也不是什么笨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老老实实的谢恩留在京中。
被发落的那些人里不少都是两位皇子的人,皇帝这是借机在敲打两个儿子,两个皇子也都乖觉的不再做什么大动作,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一时间京中气氛比往年松快许多。凌瑾虽说监军打了个大胜仗,但皇帝并未对他过多赞赏,两位皇子又刻意打压,只在刚回京那几日收到些瞩目,之后就渐渐的不被人提及,一如往日。
第一场大雪从傍晚开始,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院里早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因着大雪,琪哥儿难得的没有被哥哥送去柳府启蒙。小包子昨夜磨了自家哥哥许久,才得到和哥哥一起睡的许可,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林渊已经起来了,正在书房练字。屋里的地龙烧的正热,暖烘烘的丝毫不觉得冷,小包子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厚棉衣,洗漱完乖乖的等自家兄长用早膳。
兄弟两个用罢早膳,琪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巴巴的看着林渊,眸子里满是期盼。林渊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怎么?没吃饱?”
小包子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小声道:“哥哥,给我堆个雪人吧?”
林渊好笑的捏捏他的鼻子,“想玩雪可以,但是要让嬷嬷跟着,不能受寒,哥哥今天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琪哥儿皱皱眉,眼珠子一转,眉眼弯弯的说:“哥哥,我不玩雪了,你带我一起出去吧。”
林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兄弟俩穿了厚厚的狐裘,相伴出门,刚走到大门口,就遇见了下朝的林朝成。林渊行了礼,淡淡的喊了声“父王”,小包子也恭恭敬敬的照做了,兄弟俩大的穿了一身白色狐裘,衬得那张脸越发俊美,小的一身火红,肥嘟嘟的笑脸红扑扑的,很是讨喜。
林朝成看着两个儿子,眼神有些晦涩,这两个孩子终是跟他不亲,血缘虽然摆在那里,父子情分却没有多深,当年老大七岁之前他都在外面征战,林渊虽然不很亲近他,心里对他这个父亲还是崇拜的,只是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事。老二就不必说了,几乎是老大一手拉扯大的,跟自己更是疏远,他就算想亲近,看见老大阴沉沉的脸色也熄了心思,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心里总是惦记的。
“这是要去哪?”他收起心思,笑着问道。
林渊给小包子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淡淡道:“出去见个朋友。”
林朝成知道自己也问不出来什么,只是叮嘱道:“琪哥儿身体弱,你多用些心思,莫生病了。”
林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林朝成顿时有些尴尬的摆摆手,转身进了王府。
虽然雪下得很厚,但是京中的街道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京中达官贵人颇多,如今即将进入腊月,许多人家都已经开始活动起来,若是留着积雪摔了那家的公子小姐什么的,就是大事了。故而京城冬日雪下得大的时候,主街道和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地面总是干净许多。琪哥儿抱着手炉坐在马车里,扒着窗户津津有味的看着外面。
因为大雪,街道虽不如往日那般喧嚣,也热闹的紧,琪哥儿上街的次数寥寥可数,自然抵不住诱惑。林渊靠着马车,手里拿着一本书,偶尔翻一页,不时的看一眼林琪,因为害怕吹风受寒,琪哥儿也只被允许看了一小会儿。转过头来的时候恋恋不舍的,眼里满是渴望,林渊揉揉他的脑袋,自个儿拉起帘子往外忘了一眼,愣了一下。
“停车。”男人低沉的嗓音从车厢中传出,来福心中一紧,赶忙让车夫停了下来。车子停稳后,一个身穿紫色蟒袍俊美非凡的男子下了车,径直走到了一个小贩的面前。
男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小贩满脸笑意的说道:“这位爷,可是要买糖葫芦?我这糖葫芦可是京城顶好的,山楂都是挑了大的好的,用的糖也是上等的冰糖,可……”
男人随手抛过一块碎银子,挑了四串糖葫芦转身就上了马车,小贩欢喜的收了起来,等到马车走了,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长得真是俊。”
“王老三,今天运气挺好啊!这才出门没多久就遇到贵人了,咋样,那块银子都有一两了吧?”
“是啊是啊,你小子今天运气真好。”
“哎!都是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少爷啊!咱们是没那好命了……”
马车里,林渊对外面的议论声丝毫不理,来福从车厢的暗格中拿出几张油纸,林渊把其中一串递给小包子,剩下的让来福包好拿了出去,车厢里温度太高,放久了会化掉。小包子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笑的合不拢嘴,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和欢喜,林渊懒懒的靠在马车上,眯着眼看小包子慢吞吞的吃糖葫芦。
琪哥儿长得好,如今正在换牙,前面的牙齿掉了两颗,一笑就有两个小小的豁口,这会儿只能用后面的牙咬,糖霜吃的满脸都是。林渊偶尔抬眼看他,心里不由得就好笑,小孩儿拿后牙槽咬糖葫芦眉眼弯弯的样子,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马车出了城,在京郊不远的一处庄子前停下,林渊把琪哥儿抱了下来,带着来福就进去了。这处庄子看着不是很大,但是处处都透着精致,是杨守安母亲的私产,庄子里有个泉眼,一年四季水都是热的,前世林渊也听说过,但因为杨守安早早离世,他并不怎么来。
领路的小厮将人带到一处偏院,就告辞了,林渊接过来福手里的油纸包,带着琪哥儿径直走了进去。屋子里生着炭火,淡淡的檀香味从香炉里飘出,屋子里坐着三个人,看见他进来,其中一个穿着淡青色棉服的男子立刻就站了起来。
林渊摆手让他坐下,似笑非笑道:“我若是真让你行了礼,怕是某人就要找我练兵了,我忙了快一年了,可是想好好歇一阵的。”
苏长平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们如今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因着前世那些事,林渊心中对他到底有些不满,偶尔总会刺他几下,算不得什么。
琪哥儿乖乖的跟杨守安和凌瑾问了好,继续专心致志的跟糖葫芦奋战,林渊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到桌子上打开,笑道:“今日请你们吃点新鲜的。”
桌子上三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看着颇为讨喜,凌瑾和杨守安虽然在街上见过却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平民食物,苏长平当年也是富家子弟,后来流落风尘,虽然吃过几次,但绝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
林渊看着桌子上无人问津的糖葫芦,懒懒的说道:“怎么?不吃?”
话音刚落,苏长平就拿了两串,递给杨守安一串道:“当然吃,这东西往日见过多次,却一次都不曾试过,还真是个新奇玩意。”
杨守安皱眉接过糖葫芦,他不是个喜欢甜食的,但是好友已经摆明想让他吃,他也就张口咬了下去。意外的,这东西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甜,酸酸甜甜的味道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林渊的眼睛一直若有似无的飘在最后一根糖葫芦上,凌瑾犹犹豫豫的拿起糖葫芦啃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眉宇间多了分愉悦。林渊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买糖葫芦的本意就是为了凌瑾,前世他和凌瑾关系和缓就是从一串无意间的糖葫芦开始,这种他一直看不上的食物,很得凌瑾的喜欢。
琪哥儿吃完糖葫芦,就缠着凌瑾带着他出去玩,他对这个漂亮哥哥颇有好感,自然是不遗余力的撒娇。等凌瑾和苏长平带着琪哥儿出去之后,杨守安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林渊似笑非笑的忘了他一眼,道:“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忽然跟九皇子亲近起来了?”
杨守安点了点头,京城虽然都说这两人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交情,但是在杨守安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林渊垂下眼淡淡道:“我也不瞒你,朝中如今如何你心里也清楚,二皇子有勇无谋,靠的不过是些谋士,斗不过三皇子。若是论出身,三皇子在一众皇子中最高,计谋也是第一人,但是此人本性如何,想必你也知道。一旦他登基,我们这些没有帮过他的老臣世家,怕是大半都要被砍去,剩下的那些皇子也会十不存三。况且,他心狠手辣做事偏激,并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人选。”
“王府虽世代都不参与储位之争,但如今不争也得争,三皇子既然铁了心的要把王府拉下水,我自然不会拒绝。平关之战九皇子表现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我外祖也曾言,皇子中能堪大任的,也只有九皇子一人。我如今既是为他做事,自然要与他亲近。”
杨守安沉默了一会儿,以林渊的性子,因为投缘而帮助凌瑾夺嫡,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直觉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犹豫了半响,低声道:“你……是不是还记恨你父王?”
林渊沉默良久,叹声道:“我怎么会不记恨他……当年母妃病逝,尸骨未寒,张氏那个贱人就入了门,三皇子一派更是捏造事实将我舅舅发配边疆,这些年来,我日夜都不曾想要放过他们。三皇子若是上位,我舅舅和柳家,就彻底没了,或许连张氏我都再动不了,谁都可以登上那个位置,只有三皇子,绝对不行。”
这些话虽不是真正的原因,却也是实话,不管他今生帮不帮凌瑾,凌瑜昭是绝对不能让他登上皇位的。
杨守安没有答话,林渊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必多想,我心中有数,你只要安心养伤就好。如今京中不太平,杨家此时避开也是好事,皇帝如今越发的不信任这些老臣,回去告诉杨将军,切莫着急。平关不出两年必有战,到时候,皇帝不愿也要派杨家去,等战争结束了,龙椅上坐着的,谁知道是哪个,皇帝的身体,可是越来越不行了。”
这话实际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但杨守安知道林渊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也并未说什么。琪哥儿的笑声从院子里传进来,林渊推开门,看着院子里玩的正开心的三人,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琪哥儿玩到后来越发的开心起来,拉着林渊和杨守安也加入了战局,几个人难得孩子气的玩了许久,午膳都没有吃。等到反应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几人用罢晚膳,就各自回房了。
这处院子虽不是主院,却也不比主院小多少,因为院子离泉眼很近,西厢的几间房便都不住人,而是将泉水引入,冬日里泡起来很是舒服。琪哥儿今日玩的狠了些,出了不少汗,林渊怕他受凉,将人直接抱到了西厢,脱了衣服就丢到了池子里。
泉水很热,没有林渊的许可,琪哥儿泡的浑身出汗也不敢出来,林渊遣了来福看着他,自己转头就出去了。温泉水都有一股硫磺的味道,林渊最不能闻的便是硫磺味,所以他并不打算泡什么温泉,只是一打开门,就看见凌瑾正裹着裘衣,站在院子里。
林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院子里几株红梅开得正好,林渊笑道:“那梅花开得虽然好,可还看得清楚?”
凌瑾侧过头,轻声道:“看得清楚,虽说分不清颜色,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林渊站在门口没有动,凌瑾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过来,低声道:“今日的糖葫芦,谢谢你。”
林渊怔怔的看着他,喃喃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凌瑾定定的看着他,眼里映着烛火,异常明亮,“若是日后我登上了那个位置,必定记得你今日的情分,也会下旨寻找你的心上人,你……”
林渊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打断他道:“不必了。”
“为什么?你明明很喜欢他。”
林渊无言,凌瑾自顾自的说:“你也许自己都没发现,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爱到极致却又求而不得的恋人,既然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死了。”
“不,如果他死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我看不出你有一丝的难过,他一定还活着。”
林渊有些无奈,“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执着于知道我的事情?”
凌瑾垂下眼,淡淡道:“或许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吧,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帮过我许多次,甚至毫不犹豫的帮我这个没有丝毫力量的皇子夺嫡,这种可以株连九族的大事,甚至连思考一下都没有。我……不是他,所以,你付出越多,我欠你的情分就越多,就算是我成了帝王,也还不了。”
林渊沉默半响,艰难的开口,“我帮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像他,而是因为,你会是明君。”
凌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相信么?”他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其实那些话,完全可以不说的,但是当他转身看到对方暗含情谊的眼神时,他还是忍不住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林渊对他的态度就太过关心,送膏药,阻止他去戎族,军营里暗中的处处照顾,帮他夺嫡,尽心尽力的为他谋划,桩桩件件,都超出了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他有时候也会怀疑,他究竟喜欢的,是一个和他相似的人,还是,就是他。这样的想法不断地在他心里闪过,他明白这样的想法不应该有,却又不由自主的去想。
有时候,他会觉得林渊很可怜,爱而不得,只能从其他人身上得到些慰藉,有时候,他又会觉得林渊很可恨,哀其不幸,却更怒其不争,特别是在那些夜不能寐的时刻,不经意间就会反复去想的时候。但不管结果如何,他爱的是他也好不是也好,也只能仅此而已,不管是王府还是皇室,这样的感情,总是不可能的,何必为此乱了自己的心?
自那日分别后,两个人之间的虽然还像往日那般,却没了往日那般频繁的联系,倒是阴差阳错的让三皇子微微松了口气。凌瑾的脾性如何,三皇子清楚的很,他这位九弟若真想夺嫡,中立的那些文臣大多是会同意的。
□□是武将出身,之后边境一直不太平,也因此,大云重武轻文从□□开始到现在,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愈演愈烈。他何曾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对,若是打压武将,一旦边关纷争起,难道要靠那些只会用嘴纸上谈兵的文臣吗?九皇子不善于骑射,却善于文章,若是九皇子有镇国王府支持,中立的那些文臣难保不会转而支持他,这些文臣,虽然很多时候很讨厌,但不可否认,他需要他们的帮助。
临近年关,京中越发的热闹起来,林渊的心情却越来越不好,腊月十八,是先王妃柳氏的忌日。到了这一天,琪哥儿早早的就被林渊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兄弟俩一身素衣跪在祠堂里给柳氏尽孝,林渊心疼琪哥儿年纪小,让人垫了厚垫子在他膝下,自己确是实打实的跪在了地面上。纵然冬天穿得厚,也抵不住长时间的跪拜,可林渊直挺挺的跪着,一声不吭。
林朝成一进祠堂就看见两个孩子跪在那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确是没有开口,这些年每到这时候,长子都要祭拜母亲,后来小儿子年纪大了,就变成了两个。他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眼里有着深深的愧疚,张欣面上哀戚,眼里却满是笑意,每年到这一天,都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将手中的襁褓放到奶娘怀中,张欣缓步走过去,扶着琪哥儿,哀哀道:“世子,身体要紧,若是姐姐还在,必然不会愿意你们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何况琪哥儿还小,身子又弱,怎么能受得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幼弟考虑考虑。”
林渊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冷冷的望了过去,眼里的冷意让张欣心中一突,强装镇定道:“王爷,王爷也心疼你们的紧,天寒地冻的,若是跪出个什么好歹……”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祠堂格外的清晰,张欣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满脸狠戾的林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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