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围山,虽不知山林之中究竟有多少,但往日昆山充盈的清灵之气,现下已被魔气侵蚀得污浊不堪。甚至已有修为尚浅的弟子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乾云剑派一面安抚别派,一面加强防御。
乾云掌门修云真人正与秦、林二人商讨清剿魔兽,忽一别派掌门越众而出,言门下弟子多人受伤,要带他们回本门修养。
众人讶然。
随即又有几派请辞。剩下的掌门忍不住了,有人开口骂道:“不要脸的王八崽子,你家孙子伤了【哔】了,不赶紧回去治好怕断子绝孙?老子的徒弟还在山里生死不知,你们人齐了就想溜,留别人在这喂魔兽?!”
告辞的门派被骂中心病,都绷着脸假装没听见。最先请辞的那位不阴不阳地道:“你们也走就是了,谁拦着了。”
眼看两边剑拔弩张,修云真人只得上前相劝。
一众弟子冷眼看着掌门们争执,陆南枝轻蹙眉头,低声道:“门下失踪,魔兽压境,诸门派同气连枝,遭此劫难该当同心协力才是,不想自己人反倒先乱起来了。”
凌尘瞥了他一眼,顿了一顿,说道:“这才正常,乾云久执牛耳,如今魔兽只在昆山,你看着吧,那些大义凛然的,无非是想借乾云之力替他们救回弟子罢了。若是他们各个门下安然,现在要走的又岂会只有这些人。”
陆南枝心中明白,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他看向凌尘,说道:“没想到师兄也会说这些话。”
凌尘目露不解之色,陆南枝清清嗓子,脸一板声一沉:“‘噤声,妄议尊长,回去将门规抄四十遍!’。”
凌尘:……
三十一家门派去了三分之一。留下的门派暂听乾云号令。修云真人留秦奉仪坐镇门派,其余人等皆入山搜救被困弟子,并灭杀魔兽。
夜华宫门下随师留守,陆南枝心悬弟弟,决意入山。
……
暮色四合,这一夜月黑风高。
乾云剑派上下人人戒备,严阵以待。虽然山中魔兽的咆哮声已渐渐沉寂,却没人敢有片刻懈怠。
直到午夜时分,各派精锐才终于归来。
魔兽已被尽数消灭,不知被何人打开的连接人界与魔界的通道也被关闭。
得知众人平安归来的消息,凌铃和凌墨跑来探望陆南枝,亲眼见他无恙,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回房。
忙碌了一天,陆南枝疲惫已极,正想休息,却又见凌尘来了。
凌尘才从丹房回来,各派救回的弟子都被送往那里接受治疗。他并未看见陆南玉,问过别人之后,方知陆南玉的确仍是下落不明。他怕陆南枝思虑过甚,于是过来探望。
见陆南枝神色困顿,他方醒悟,歉疚地道:“打扰你休息了,这是宁神丹。”说着,将一丸丹药递过去,匆匆告辞离去。
陆南枝一头雾水,愣然片刻回屋就寝。岂料已走了困,明明累得头疼,合目躺着脑中却思绪翻腾,心绪纷杂无法入眠。
辗转反侧了一阵,忽地想到宁神丹。他爬起来倒水服药,再躺回去,渐渐安稳的睡着了。
一觉无梦。
陆南枝是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的。
温热的液体溅了一身一脸,他茫然的扭头看去,只见眼前一花。
身上一重,一个人压在了他身上。
脸对着脸,混混沌沌的眸子里,映出凌铃的蜜桃脸。
女子脸上红红白白,白的是皮肤,红的却不是两颊的晕色,而是腥浓的血渍。
“……师……弟……快……逃……”
陆南枝眼看着凌铃唇齿开合,一时仍未解过对方的意思。
耳畔一声低吼,他转脸看去,只见一头毛绒绒熊似的魔兽,高高扬起利爪,向两人拍来。
凌铃眸中闪过决绝之色,双手奋力将陆南枝往床下一推。
陆南枝滚跌出去,魔熊一掌拍下,正好打在凌铃身上。
女子的身子刹那间瘪了一半,血肉横飞。
“……孽畜!”陆南枝双目充血,眼见魔熊转身袭来,他翻身躲过,抓过床头佩剑,利刃出鞘,一剑刺向魔熊。
铿一声响,剑刃如击在铁石上,魔熊毫发未伤,怒吼连连。
屋外传来打斗声,隔着洞开的房门,凌尘正与一头魔鹰缠斗,一眼瞥见屋内情况,大声提醒道:“刺眼睛!”
师兄弟二人杀掉魔兽,凌尘进屋,举目看见床上的尸体:“这是……凌铃师妹?”
陆南枝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凌尘道:“这些魔兽不知是从哪里潜入门派,连师尊和掌门都未曾发觉。派中已有许多弟子遇害,掌门现在主峰,我们也尽速赶去为是。”
临走之时,陆南枝带走了凌铃的佩剑。
风中血腥味浓烈刺鼻,走不上三五步便可看见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有人预料到魔兽竟会再次来袭,大多数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命归九泉。
昔日庄严的仙境,如今已成了魔兽屠戮的杀场。二人一路小心谨慎,仍是险象环生。
第四只魔兽毙于剑下,凌尘额上见汗,忽然道:“不对,灵力损耗怎会如此之快?”
他自探脉搏,又拉过陆南枝的手腕探测一番,脸色愈发难看:“……瘴毒!”
四周弥漫着森森寒雾,仔细感应,便可察觉到里面暗藏的污浊之气。
众人一心对付魔兽,竟是谁也未察觉这些。
……
打磨光滑的千眼石竖在杏黄的猫目前,千眼石放出灵光,显现出此时乾云剑派各处的景象。
“乾云剑派完了。”
方玉书挠挠野猫的下巴,猫大人猫目微眯,露出“朕很满意”之色。
“第一批魔兽只是幌子。趁着乾云剑派上下疲惫之时,先是以散播瘴毒,再将第二批魔兽引出……”涟月看向方玉书,“……你觉得,幕后黑手会不会是考核生?”
“难说。”方玉书摇摇头,“不管是不是考核生,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一旦暴露真面目,师门覆灭之仇……这分刷得有点犀利啊!”
涟月问:“现在怎么办?”虽然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他们原本的计划却与对方殊途同归。
方玉书眯起眼睛,一脸贱笑看得涟月手发痒:“还能怎么办,人都把大礼送到门口了,不收白不收啊。”
打发了涟月,方玉书将野猫报上膝头,千眼石一转,显现的画面也是一转。
——乾云剑派一处高阁,陆南玉立于屋顶,呼吸着夜风送来的血腥,聆听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和魔兽咆哮。
长发和衣袍在晚风中轻轻的摆动,左臂的魔骨早已不止两根,那点点淡红覆盖了手心手背,顺着小臂往上延伸。
瘴毒凝聚,半透明的瘴魔围绕着他盘旋。他伸出手,以抚摸爱宠的姿态摩挲着无形无质的灰色。
方玉书抬起手,手指慢慢划过少年的虚影。
……
骨刺突显,泛着幽昧的红光。
陆南玉不再压抑自己的魔气,任凭狂暴的力量在体内冲撞,洗刷他的经络骨骼,将无用的灵气排挤出去。
他行走于死寂的乾云剑派中,将死亡弟子的精血无一例外的吸收。
计划如同想象中一样顺利进行着,第一批魔兽被击退后,他回到第一次打开通道的地点,将已经染满魔气的媒介石悄悄带回,之后便一直躲在门派内,找准了时机动手。
耳畔传来令人厌恶的嘶哑怪笑,陆南玉横目看去,只见一团黑色人形渐渐变得清晰。
浑身上下缠满黑色绷带,只有露出一张牙缺齿落的老脸的魔修双目泛着红光,深深吸了口布满瘴毒的空气。
“多么美妙的味道啊~”魔修啧啧称赞,“小子,你做得很好,现下除了主峰,整座乾云已经没有你我之外的活人了。看在你还算听话的份上,面见大人的时候,我就勉为其难,替你说两句好话。”
陆南玉早知这魔修不过是个跑腿的,他虽然无心替别人卖命,但那所谓的大人如果真像这魔修所说一样,乃是如今魔修界的第一人,他暂时在对方麾下效力,倒也并无不可。
只要那人能让他变强,能让他获得更多的力量。
掌握了足以破开六界间隔的力量,终有一天,他会找到万妖城,找到……那只该死的妖魔!
魔修发出长啸,满山魔怪听见此音,纷纷往主峰聚集。
“走吧。”魔修催促道,“嘿嘿嘿,别说我有好处不想着你,那些掌门长老的精血,可是大补之物啊~”
二人正要动身,突然齐齐一震,抬头往主峰方向望去。
只见一道红色光柱冲破乌云,自天而降,将整座主峰笼罩在内。
山风打旋,云涡中心有什么慢慢的破云而出,带着惊人的压迫力,缓缓降临人间。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事出意外,魔修大惊失色。
他担心计划失败,口中唿哨连连,招呼魔怪即刻围攻主峰,同时将身一化,片刻不停地朝主峰赶去。
陆南玉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魔骨躁动着,他握住左臂,合上双眼,感受着夜风送过来的气息。
同样的光芒,整整五年,他从未有片刻忘怀。
这股力量,别说是五年,就是再过五十年,五百年,他也决不会认不出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由低沉压抑自纵情癫狂,破碎的音色在无人的废墟间回荡,陆南玉笑得呛咳,笑得咽喉如灼,肺腑刺痛。
他站立不住,弓腰缩背,扶着残柱蹲了下来。
笑到后来又喘又咳,浑身颤抖,整个人仿佛溺水之人刚得了空气,又像是要将心呕出来,大口大口喘息着。
慢慢的平静下来,陆南玉擦干满脸泪痕,重又站起身。
痴痴的凝望红光,他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似温柔已极,又似心碎魂伤。
“……万妖城……呵呵,万妖城……你果然没事……果然……”
“……五年……”
“……你骗了我……整整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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