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后,少女再未登门。
升平甚至做好了被殴打,辱骂,甚至带去做下人的准备。可是每日好酒好菜依旧送来,翡翠头面,镶红宝攒金丝牡丹簪,琥珀的把件,湖州云锦织,苏州的香云纱,嘉兴的软罗烟,成箱的往屋内抬。
今日一早,便又来了个年幼的宫人,拿了一斗的东珠,撂了句:“这是小公送姑娘的,姑娘若是闲了就拿这个抛湖里听个响吧,也好解解闷。”
言毕,垂着眼睛恭恭谨谨的出去了。
升平扫了一眼桌上的斗里,满满的珍珠流光溢彩,泛着莹润的光泽,颗颗足有龙眼那么大。就这么一粒拿出去便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物,就连过去一向以奢靡出名的楚宫里,这样成色,小大均匀的东珠恐怕也凑不出这么多来。而这少女居然让自己拿这等珍贵的东西投湖听响解闷?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她将珠如同前几日的东西一样,齐齐放在院东南的一间小屋里。
先是绫罗软缎,再是头面饰,玉石珍珠也有了,接下来,估摸她也该换一套把戏了。
反正东西是越来越珍贵,她猜不出少女心中想在想什么,但是这位小公,一定非同常人,这脑里的回,自然也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的。
果然,这人就是禁不住念叨。
晚上,升平照理用过晚膳,便听到有工宫人进来通报:“姑娘,小公在湖边设宴,还请姑娘速速更衣陪伴。”
升平也不动,只是从筐里将前两日打发时间做的针线拿了出来——这绿叶已经绣了多半了,再有两日,帕便好了。
“还请姑娘快些吧。”派她来的人估计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妥协,又跟着道:“小公说,若是半个时辰还不见姑娘来,便亲自服侍姑娘梳洗了。”
说话的宫人腰弯的低,仔细看的话两腿还有些微微颤抖。
估计若是自己不从,她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吃吧。
罢了,既然她那么说,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升平还真相信若是自己按时不到,她真敢过来伴着沐浴。
敬酒与罚酒,自然选择前者。
升平放下手中的罗帕:“既然这样那就快些吧。”
宫人大喜,直起腰,对后面吩咐了两声,随后,便见有两名粗使婆抬着木桶,又有四五个宫人抬着水桶,接着是拿衣物的,篦,花露.零零总总,一排人在屋里来回的穿梭。
尽管婆们手脚再玛麻利,这一圈折腾下来,升平觉得也难免头晕眼花。
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齐齐披散,因热气氳阖后的白嫩脸颊此刻宛若桃花,微微斜挑的杏眼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红唇愈发娇艳。
她穿着鹅黄软罗烟制成的襦裙,脚踩金缕鞋。身上配饰一一取下,空无一物。有种回归自然的美,却又处处透着奢靡慵懒,好似午夜里盛开的玫瑰,淡淡幽香矗立,等着你去摘采。
如今的小公,眼中所瞧,心中所感,正是如此。
她心中的惊叹一闪而过,感觉胸中的烦闷顿时消失了一些。
招了招手:“过来坐。”
随后,又将面前已经倒满的酒杯拿起,一饮而下。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样,应该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升平有些不赞同的垂下了眼睛。
不知为何,起初知道这少女是恶犬的主人时,心中满是愤怒与厌恶,觉得此人荒诞不堪,有违人理常伦。可今夜看来,却又觉得她似乎不那么招人恨了。
见升平直勾勾的盯着她,小公一笑,摸了摸下巴:“怎么,娇娘莫不是终于发现老的好了?”
升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了她的对面,看着远处原本已经黑压压的湖面,却因为燃起的一只只水灯,变得生动起来。
虽然珠光微弱,可这么成千上万的水灯摇曳在一起,顿时照的不远处青山隐隐。这么一比,倒是天上月光顿时黯淡许多,被夺去了光彩。
这湖光山色,灯火通明,如同梦幻的景色,如今,只有她们两人,对灯成饮,举杯邀月。
“娇娘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吧。”小公笑嘻嘻的将脑袋凑过来,一股呛人的酒气也跟着袭来:“这唤作情人灯,乞巧节的时候哇,少女都会给点一盏水灯,将情郎的名字写在里面,希望上天能听到她们的期盼,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他忽然站起身来,从水里捞起来一盏灯,拿到了升平面前:“如今老也给你燃了九千九九十九盏灯,如何,娇娘晚上是不是应该也回报一番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啊?”
该来的,始终会来。
升平站起身来,定睛瞧着少女。
她眼中,有悲悯,有感慨,有迷茫,有羞愧。唯独,没有愤怒和喜悦。
小公被她瞧的有些发毛,刚要恼羞成怒,便感觉手上一空,接着,莲花水灯便被升平拿了过去:
“在我的家乡,也有这种水灯,恰好,每逢乞巧节,未出阁的女儿也是要放灯的。不过,是放给双亲。”
吴越的风俗与楚国不同,一个求有情郎,一个却是求父母安康。
“女儿出嫁后,从此便被冠上夫姓,无事不得归宁。一年里也只有正月初二和娘家有事才能回去。”
她移动着莲步,踩在软软的青草地上,夜深露浓,裙裾沾染了些湿意。
“不愿家中有事,惟愿父母常健,每年相见。”她已经走到了湖边,俯下身,将手中的莲花水灯放在水面:“愿河神安随吾愿。”
原来,这么快,便又到了乞巧节啊!
父皇虽已不在,可希望母后和阿初,在不远的地方能够好好的生活着,不求其它,只愿平安就好。
放过水灯,转身回到椅旁,见小公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伍月许久未归家了。”她将面前的酒盅满上,抬起腕,一饮而尽,这般辛辣的酒入喉便呛的眼泪直流。好容易平复了呼吸,她缓缓道:“公可否成全我的心愿?”
小公脸一沉:“如此良辰美景,娇娘定要惹我发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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