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里不起眼的街角,停着一辆四角吊坤银的马车。守在马车边的却是一身黑衣肃然的女。女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风一起,发梢就俏皮的扑打在细白的有些过分的脸上,黑白相间,配上那飞扬的眼角眉梢,说不出的妖娆蛊惑。
“大人,他们被包围了。”女轻声道。
马车里许久没有动静,隔着重重的轿帘,许久才传来茶碗落桌的声音。
“辞谨,扶我出去。”
声音冰冷如寒冬料峭时候山巅的积雪,旋即轿帘半开,搁在轿帘上的手分外的长,辞谨想,那双手该是热的,可触上去,竟然是冷的。
心头挑了挑,里面的白衣公已经躬身出来,一身繁复的白衣流云一般堆砌在身上,宽松而随意,显得人十分的清瘦。而最外面披着一件长风白狐狸裘,更衬得那人眉目俊朗,虽带着病态,却完美如神祗。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司徒大人呵。
“这两个人倒是出奇一致的沉不住气。”司徒斐语气淡淡的,收了扶在辞谨手腕上的手于虚空中在半空一抓。
目光沉沉,空气中的杀气碎如裂帛,仿佛这一抓就能抓到别人的心思。
“天牢那边如何?”
“叶定山怕是不行了。”
“她是时候知道了。”司徒斐垂着眸,唇角平直。拂袖,手中一道金光形同马鞭,轻轻拍打在马背上,马儿不嘶不啼缓缓前行。
坤银难得有了声音,清脆如荒漠里的驼铃。一声高过一声,撞击着临安城里空徒的四壁,撞着每个人的心。
司徒斐的马车自然通行无阻,事实上是无人敢拦。于是他站在车前,隔了很远就看见人对峙的姿态。
叶锦绣隔了两个人都很远,背影清直孤寂,她被两个男人逼到死角,自己也把自己逼到了致,像是一头隐忍孤鸣的小兽,于偌大的囚笼里寻找生机。
而这一切,落在司徒斐眼里,竟然如绿波芙蕖,亭亭孑立。
“这丫头,不算笨。”司徒斐忽然笑了,惯常冰冷的脸上扯出来从未有过的弧,看的辞谨身心一抽。
这么多年的谋划,终于看见希望了吗?
“奉皇上之命,宣叶家女入宫审问。”辞谨扬声道。
那人俱是心神一震,不接的看向司徒斐……
……
车辕辘辘,车内暖香萦绕,温暖如春。司徒斐侧躺在马车内唯一的暖塌上,目光沉沉。
叶锦绣低着头,瞧着手里的白玉盏出神,神色平静。
白沉疏,原来是叫里沉疏。
除了更改了姓氏,倒也算不得欺骗。谁叫她这个穿越客孤陋寡闻,竟连小晋王的名讳都不知道。
她陷在明月和白沉疏对峙的关系里不能抽身,司徒斐出现的恰到好处。
褪下面具,他果真有一张和叶锦绣记忆里完全相同的脸。眉梢弯弯,眼角狭长,瞳仁更是黑沉,洞若观火。
可是他又是谁的人呢?
司徒斐坐起身来,拿起桌上一个锦盒往塌尾的鎏金兽头熏炉里添了一把香,旋即又躺下。马车里本就安静,只能听见他衣衫摩擦时候的沙沙声,叶锦绣走了神,忽听见司徒斐说道:“你父亲在天牢中自裁未遂。”
叶锦绣心头一震,恍然惊醒,茫然的看向司徒斐,“为什么?”
司徒斐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转过头直直的盯住叶锦绣的眸。她活的过坦荡,并不怕他用幽瞳窥伺她的从前和未来。
只是想起她记忆里那个黑衣带笑的男,司徒斐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的皱了眉,食指屈起,不经意在暖塌上敲了两下。不过两下,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顿住,一转身正瞧见叶锦绣也在看他,心头涌起一阵恼来,冷声道:“我以为殿下会告诉你,每次见到我只可以问一个问题。”
叶锦绣移开目光,尽量去适应司徒斐的忽冷忽热,马车内忽然暗了暗,驾车的辞谨恭声道:“大人,天牢到了。”
叶锦绣心中一动,怪异的看了一眼司徒斐,却没等他再说更气人的话,掀了车帘就跳了下去。
辞谨已经落地,叶锦绣眼风扫过,才发现她是那天在游船上帮司徒斐穿衣服的丫鬟,那日白衣温婉,却不曾想有这样英气笔挺的一面。
“叶姑娘,请吧。”辞谨连带着对叶锦绣也很恭敬,却和她的主一样是个面摊。
叶锦绣忽然羡慕起辞谨来。
从前这样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啊。
斗转星移,她竟然连见他一面都要用代价交换,难上加难。
“姑娘贵姓?”叶锦绣鬼使神差般的问道,话一出口就觉得失礼,连忙点了点头错过辞谨就往前走,没走两步,就听辞谨声音清淡,徐徐道:“属下辞谨。”
叶锦绣脚步微微一顿,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却终于是头也没回的走了。
辞谨?辞锦?
司徒斐,你到底是谁?
天牢门口守卫森严,因为司徒斐马车停靠的缘故,早就有人躬身在门口候着。
为一人长身如玉,面色含笑。内里穿着一件墨绿祥云纹的缎衫,外面披着一件黑狐毛领的风褂,可见是从家里被临时挖出来的。
“下官刑部侍郎连珏,恭候多时了。”男眉眼弯弯,俊朗的五官看起来清风朗月,十分悦目。
只是叶锦绣莫名就不喜欢这个人,她能感觉到男微垂的眉眼下放肆的打量,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就能清晰的窥见眼里一闪而过的光。
所以面前看起来温润的贵公,在叶锦绣眼里却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浑身上下都是可以遮掩的隐忍。
这样的人也能为司徒斐所用吗?
叶锦绣不屑,面上却平静的很,行礼如仪:“劳烦连大人。”
连珏腰躬的更低,额前有长发垂下来,给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添了一丝痞气,“姑娘抬举下官了。司徒大人面前,怎敢叫姑娘称下官为在下,直呼姓名便可。”
叶锦绣笑,直起身来又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大司马家的小公连琪是大人什么人?”
连珏一愣,飞快道:“舍弟不懂事,不知可有得罪姑娘的地方?”
叶锦绣举步往里走,随口道:“哪里,令弟可人,人见人喜。”
连珏抬眸,眼风在马车和叶锦绣的背影上一扫,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人见人喜?
再背对马车,就连眼角的狂热欢喜都遮掩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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