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绣刚下山,就被山下等候多时的护卫围住,刀剑出鞘,铿然有声。领头的护卫见到叶锦绣愣了愣,旋即就退了下去,不多时就见侍卫分流两边让出一条来,叶定山抄手疾步走进来,目不斜视,只死死盯着她,许久才咬牙道:“是你!”
短短两个字却意味深长,恼怒又无奈,像是穷途末的厉兽遇见了克星,空有尖锐的爪却只能挠墙。
叶锦绣只是冷冷的看着,看着叶定山深夜依旧着一身藏蓝螭纹官袍,那似龙似蛇的异兽盘踞胸膛正中,张牙舞爪喷薄欲出。
沐浴更衣,盛装觐见。是冬拥国尊崇地位卓然者的礼数。如此看来,司徒斐在冬拥的地位也不可小觑呢。
“是我。”叶锦绣大眼动了动,眉目清灵,“锦绣知罪,深夜难以安眠出来散心,却是叫父亲担忧了。”说罢敛衽一礼,似要跪拜,却终究没有屈膝。
众人大眼瞪小眼,散心散到乱葬岗?
叶定山额头暴起几根青筋,手在袖中攥紧,依稀能听见关节磨合之间诡异的咔咔声。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淡淡一挥手:“你不顾闺阁名声,深夜不归。既知罪,便自去佛堂面壁静思去吧。”
叶柯上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气势里却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叶锦绣抬脚就走,不过两步,又听身后的叶定山道:“叶柯,去楞伽寺求藏十二部佛经送往佛堂由小姐抄录,抄本焚于二夫人坟前以尽小姐孝道。”目光又转向叶锦绣:“你娘亲去世十多年了,你不过烧一册佛经,不为过。”
说罢再也不看叶锦绣,拂袖而去。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抄录佛经藏十二部,这是要终生囚禁的节奏?
叶锦绣是皇帝御赐的从女官,叶定山哪里有资格囚禁叶锦绣?只是那二夫人却是叶锦绣的生母,尽孝道抄佛经,哪怕是皇帝也不好说一声不好吧?
侍卫们收了刀剑,颇有些哀悯的看向叶锦绣,叶锦绣却只是脚步一顿,嘴角嘲讽的勾起,旋即就再无迟疑。
她关心的只是那二夫人,是不是就是乱葬岗边上的“言氏之墓”?既然是明媒正娶,虽为妾室,为什么不能如家族陵墓,反而是孤单葬在乱葬岗边上。
还有……叶定山来山,难道没有看见山谷里那块巨大的白玉吗?
……
叶锦绣跪在佛前,脑里却都是山崖下那诡异的玉坑。她从捉鬼师一门,本不信佛而信道,所以没跪多久就屈膝坐下,定定的瞧着端坐于莲花台上拈花一笑的佛祖。
“如来,你说的宽容众生,是不是也尊卑有别?你说一切皆有定数,是不是也只是得不该得之人的定数?”叶锦绣讥讽,又低低的垂下眸,喃喃道:“可是,若我什么都不想要呢?我身为庶女,皇后之位我不该得。身为异世幽魂,乱界之中恩怨不可踏。我凭什么任人蹂躏?”说罢鱼跃而起,一脚踹翻了连夜送进来的经书,一脚踏着那重重摞起的经书指着菩萨冷笑,“我心向佛,奈何人逼我向恶。我非善类,若有人阻我归途,虽远必诛!”
声音清清亮亮荡开去,眼神凌厉如刀,佛前花叶不动,佛祖笑意依旧包容,那仅有的一豆灯火,忽地一晃就熄灭了。
黑暗中有人低声愤愤:“唉?不赞同我也不能熄我灯啊?我怎么给我娘抄经?”
门外树影一晃,赵思玉幽幽看了一眼佛堂上了锁的门扉,心中刮过一阵寒风……
……
黎明前一刻,正是暗夜里最黑暗的时候,叶府里归于沉静,沿着佛堂门口却有一个黑影沿着回廊一摸了过来,凑近门扉的时候低低的叩了两声。
“小姐。”那人低低的唤了一声,也唤醒了睡在树上的赵思玉,豁然在树上蹲起,两个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
唔……佛堂里的人呼吸沉静,已经睡着了。
那丫鬟连连唤了几声却没有回应,着急的用手推了推门,丢了一个小包裹进去,压着身就准备闪。
赵思玉皱眉,摸了一截枯枝攥在手中,抬手一弹,暗夜中那枯枝破窗而去,只听得轻微一声窗纸撕裂的声响,只是那声响被风声湮灭,廊上的丫鬟身形一怔,旋即摇摇头继续弯腰摸。
“哎呀。”屋里的人呻吟一声跳起来,伸手在脸上一抹,只摸到些许树皮一般粗糙的碎末。但是佛堂恨不能一尘不染,怎么会有碎末?
“谁?”叶锦绣压低声音凑近门边,发现门被稍微推开了些许,门缝下塞着一个小包裹。
门外的人听见叶锦绣的声音很兴奋,连忙又爬回来凑在门边用气声道:“小姐,是我,青竹。”
叶锦绣一愣,于黑暗中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你怎么来了?”
若是没有记错,昨天晚上她挨了打,又在她房里跪了许久,身上还带着伤呢?
青竹察觉到叶锦绣语气里些微的愧疚,不由低低笑了出来,“小姐,老爷下了令不准给你这里送吃的喝的,这是青竹的晚饭,虽然简陋了些,小姐还是吃些垫垫肚,您最不经饿了,又跑了那么远该累了。”
门那边是长久的沉默,叶锦绣盯着那小小的包裹心中发酸。
她吃晚饭的时候青竹在伺候着,后来事情纷至沓来,她确实没有吃晚饭。但是下人的晚饭没吃也就没吃了,谁会给留着?这些东西她费了多少心思从哪里弄来的?
“小姐?”青竹等不到主的回答,声音着急。
叶锦绣摇了摇头,又想起来青竹瞧不见,连忙伸手取了那包裹,低低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青竹“嗯”了一声,又道:“老爷不过是一时气愤,不会为难小姐的。小姐在里面受几日委屈,不要和老爷抬杠了罢!”
“恩?”叶锦绣扬眉,脑中灵光一闪,却捕捉不及。
青竹连忙道:“老爷死忠朝廷,小姐的身份他不得不忌讳。从前您犯了多大的罪过也不过就是关几日罢了。说到底,他还是关心您的。”
叶锦绣默然,许久,忽然道:“青竹。”
“恩?”
“我娘姓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叫人窒息的沉默,半晌才传来青竹状似轻松的声音:“小姐怎么了?宁夫人是您的生母,您怎么……”
“我娘是怎么死的?”叶锦绣截断了青竹的话,打开包裹攥了一个饼狠狠的咬了一口。
有人在说谎。
“是生病死的。”青竹声音很小,隐约有些唏嘘。
叶锦绣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看自己手中的饼,下人的吃食又糙又硬,磨的嗓一阵酸涩疼痛,一口下去哽在喉头,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娘临终之前交代过你什么?”叶锦绣又问。
青竹:“夫人交代奴婢好好照顾小姐。”
“呵呵。”叶锦绣忽然把包裹往外一推,冷冷道:“你在说谎。”
青竹浑身如被霜雪,一刹那动也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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