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秀秀看着坐在院地上哭嚎的老女人,不得不承认,她家这位奶奶,还真是够奇葩的!
水家兴敲门骂人搞那么大的动静时,她没来。
水家兴摔晕,左邻右舍都来了,这么些人吵吵嚷嚷的,她还是没来。
现在,大夫来了又走了,水家兴的堂弟给垫付了医药费,她娘跟着去抓药了,人都差不多散光了,只有好心的马婶儿陪着她在家等许氏的时候,水奶奶来了!
这位先是象征性的看了看儿,一见还昏迷着,顿时激愤起来,转头从屋里出来,一屁股坐在了院的地上就开始嚎,“作孽啊!生不出儿也就算了,生了个赔钱货还是个烂心眼的!她爹教训她她还敢跑啊!可把我儿给害惨了啊,好好的汉躺在床上醒不了啊!她还能安稳坐得住啊!这日没法过啦……老天爷没长眼啊……”
抑扬顿挫的嚎叫声非常高分贝,顿时,有些本来已经回家的村人又被召唤过来了。
他们倒没进来,只是站在篱笆墙外的不远处看着,窃窃私语。
水秀秀这时候特别想上前踹她两脚,这老女人绝对是在败坏她名声啊!
可是,她不能。
因为那是她血缘上的奶奶。
见马婶儿越是劝水奶奶不要这样,她反而越是来劲儿的嚎。
水秀秀暗暗吁了口气,决定入乡随俗,遮在袖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的一把,她充满悲伤的“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我没害爹啊!他说要掐死我,我怕啊!呜呜呜……我不能死,我还得帮娘干活儿!我不是赔钱货,我会和娘一起做工,挣了钱都给奶奶和爹!我再也不说爹赌钱不好了,爹再打我,我都会忍着。呜……奶奶啊,你能不能让我爹以后只打我,别打我娘啊!我娘身上痛还要去做工,我怕她受不住倒在我看不着的地方!我不想当没娘的孩啊!哇——”
这一番哭诉下来,水奶奶也顾不得嚎了,坐在地上张口结舌,脸涨成了猪肝色。她死瞪着水秀秀,眼中简直要冒出熊熊大火,恨不得立马把她烧死才好!
外面的议论声渐渐变大。
“真是可怜哟,摊上这么个爹,这个么奶……”
“是哦,这娘俩整天连饭都吃不上,我都看到了,家里只有野菜,啧啧……”
“你不知道,那是要替男人还赌债!听说,旧的还没还完,又有新的!”
“这哪儿能过日嘛!”
“谁说不是!听说他家里的田租都攥在老手里,一个钱都不带往外漏的,要不这娘俩咋能这么苦咧!”
“哎哟哟,那她还有这个脸嚎呐!难道真要让秀秀她爹把她活活掐死不成!就算是个闺女,也没有这么狠的!”
“可不是,这不干好事不积德,还想生儿抱孙?哪有这好事!”
“……”
水秀秀一边抹着眼泪低头作呜咽状,一边耳尖的听到这些倾向她和她娘的议论声,心情终于好转了那么一点。
今后这老女人再想败坏她和她娘的名声,恐怕得思忖一二了。
虽说弄坏了自己爹和奶奶的名声,于她,并不是好事。
可事情走到这一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听大夫的意思,水家兴的伤势并不重,她听不大懂那些术语,但估计,也就是个轻微脑震荡。
头晕、精神不济、呕吐,一段时间内需要卧床,不能剧烈运动。
如此而已。
可这货醒过来之后,家暴行为多半会变本加厉。
刚刚经过她对许氏的察言观色,觉得她娘对水家兴受伤的事并没有多少难过伤心,反而是比较发愁怎么还医药费……她心里就有了些数,与其被动等待家暴降临,不如趁着水奶奶闹事的机会主动出击。
先用今天这些哭诉打好基础,等到水家兴再想打人的时候,她拖也要把她娘拖出门躲起来,对外就说水家兴因为受伤的事生气要打死她们才罢休。
如此,旁人肯定不会说她们的不是。
毕竟,这是水家村,村里人但凡姓水的,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他们再想自扫门前雪,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族里出人命案!
到时肯定会有人出面教训水家兴。
当然,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让许氏同水家兴和离,那是最理想的状态。
只是不知道许氏到底会怎么做。
水秀秀暗暗的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没钱惹的祸吧!
如果她土豪了,何愁没底气,哪怕不和离,与许氏择产另居也是好的。到时养上七八只看门狗,就不信水家兴不怕!
可现在,只能憋屈着……
水奶奶赌气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水秀秀也懒得理她,低头琢磨了一阵心事,她娘许氏拎着两个药包匆匆赶了回来。
她一进门,正为难的马婶儿就向她施眼色。
许氏看到婆婆那架势和抹泪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忍着气道,“孩她奶,这么晚了,我要烧饭,还得给孩他爹煎药……您看您要不去屋里坐坐,一会一起喝点野菜汤凑合凑合?”
水奶奶毕竟年纪不小了,虽然已经五月天,但地上还是凉的,她正觉得有点受不住了,听许氏把“梯”递过来,便顺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的道,“我哪敢吃你们家的饭!没的有人想下药把我毒死!我儿被你们娘俩害成这样,你给我好好侍候着,明儿个天亮我再来!”
说着,她拍拍屁股一溜烟回后院去了。
马婶儿气不过的在后面道,“这老,说这话也不怕丧良心!”
许氏心下气苦,脸上勉强扯出个笑,“马嫂,今儿的事多亏您护着秀秀,要不这丫头还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这么晚了,你家去歇歇,我就不留您吃饭了,改天再专程上门谢您!”
马婶儿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跟我就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了,好好照顾秀秀,这孩……是真心疼你……你自己也得提个精神,要是你男人再发疯,先带着秀秀到我家去避一避。你不为自己,也得为闺女不是?秀秀这回是躲过去了,可以后呢?嫂知道你的为人,不怕实话跟你说,你男人怕是真能下这个狠手,他今儿就说要掐死秀秀。日还长,你,唉,你也得拿个法出来,不能老这么着……”
水秀秀适时的抽泣了一声。
许氏的眼圈顿时红了,“我知道,我知道……”
马婶儿没再多说,拍了拍她的手,径自家去了。
外面的村人见没戏可见,早已经陆陆续续散去。
只剩院里的水秀秀和许氏,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泪眼看着对方。
水秀秀扁了扁嘴,“娘!都是我的错!”
事实证明,以退为进这招还是很好使的。
许氏从上次之后,本就一直担心水家兴会对女儿下毒手,今天连马婶儿都这么说了,她这心里更是又懊恼又心疼又痛恨,身都不由的哆嗦起来。她抖着手把水秀秀抱在胸前,吸了吸鼻,“秀啊!不关你的事,都是你爹的错!都是他……这日真的没法过了啊!我明儿一早就去托人给你姥儿家写信……为了你,娘也得找条活!”
在这个年代,出嫁的女儿没有娘家人的支持根本别想和离,除非是得封休书。
可真若是被休回娘家,那这下半辈基本上就是全毁了。
这些许氏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考虑女儿。
事实上,她之所以一直隐忍着和水家兴过下去,就是怕女儿受连累。
无论是和离还是她被休,女儿嫁人时势必都要受影响。
当然,后者的情况要更糟糕。
只是现在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她怕。
怕下次她回家不及,就再见不到女儿的笑容了。
水家兴发酒疯时有多么不可理喻,她是亲身体验过的。
她身上脸上的青青肿肿就没断过,不是这疼就是那疼。一个大人尚且能被折磨至此,如果是瘦小的女儿……
她不敢想。
从小,她爹就一直说,女人,在家从父,这是孝道,出嫁从夫,就得以夫为天,这是妇道。所以,哪怕被打被骂被羞辱,她也没生出过和离的心思。
可现在,她决定抛开那些道。
作为一个当娘的,她如今惟一的心思,就是让女儿能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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