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建康六年】
沃拖雷是漠南最强硬的势力的代表,从他回归封地的那一天开始那就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与大齐的对抗中去。他不过二十五岁,但已经在战马上浸泡了十年。这十年所塑造的意志和实力令同样二十五岁的秦王感到力不从心。从出兵到现在,两军对抗了七个月左右,无论情势有多不利,沃拖雷依旧□着,秦王对这块啃不动的骨头无可奈何。
玉龙关比封义古老很久,它曾一度失守,草原骑兵就从这里长驱直入、一路掠夺。和封义完美的地理构造不同,玉龙重要而脆弱。它位处白云山脉的源头,山不算特别高,沟不算特别深,水源稀少,根本就不适合人住。守军在这里活不好、吃不好,所以这里总是失守。前朝的亡国之君直接就放弃了这块关口,玉龙落在外族手里长达二十余年,这二十年是百姓噩梦的二十年。直到有一日,一名名为胡宏阚的将领在这里一战成名。他是一名前锋,正是他的果断勇猛决定了战役的完胜,决定了百姓能够重回安宁。
许多年后,他的儿子胡润之接过了他的职位,把握了玉龙的兵权。胡润之和他那个脾气暴躁的父亲不同,他总是谦逊而和善的微笑着。几年前他认识了不擅长说话的秦王,两个年龄相仿性格迥异的年轻人担负起了边塞要镇的驻守重任。
这几年是吃尽苦头的几年,两个年轻人分歧无数,但就在这些分歧中玉龙建起了屯田和坚固的城楼,以及完善的游骑体系。
朝廷里参他们的奏本能够埋掉内阁的桌子,比参六部尚书的所有折子加起来都还要多。幸好一个是皇上的亲弟弟,一个是皇上的亲外甥、胡贵妃的亲哥哥,换了别人早就死了许多次了。
秦王是在九月三十日的时候得知王允义近况的,胡润之看秦王表情难看便玩笑说:“王将军这下难办了,幸好他是个老人家。”
胡润之的意思是——这样岁数的人,皇上总不能怀疑他有反心了吧?
秦王冷着脸:“……耿将军撤军封义,探子说有漠南的部队截击了他们。”
胡润之弹着手指头:“沃拖雷没有实力攻打封义,他和我们耗了这么久,能保住自己就很不错了。”
秦王收了文件,点头认可。就三十日那一天来说这个推断是正确的。可就在一日后,八万大军集结巴彥塔拉,带来他们的是一个女人,名叫索尔哈罕。
“他们会去援兵烏蘭察布?”大多数人都这么问,因为那里是漠南的命脉。
胡润之说:“不会的。”
他们不会去援兵的,都城又如何?难道他们会去援助袂林这个逆贼?又或者去援助王允义?
“他们会攻打玉龙……或者……封义……”秦王认可胡润之的说法。
玉龙立刻派出了快信通知封义的守军。果然,几乎就在第二日,耿祝邱派出的探子探查到了敌人的行踪。
王允义对战袂林、多倫。秦王和胡润之对战漠南名将,沃拖雷最得意的战将登索达和他手上的七万人马。小小的封义和五千人对战十万漠南兵和沃拖雷本人。
十月十四日,一封信件被送进了封义。
“残兵弱将不惧吾王十万大军乎?”
床榻上的耿祝邱回了一封信。
“昨日尚称十二万,区区二日,二万兵士何处去也?吾等甚忧之……”
沃拖雷看到回信笑出了声:“老头儿挺会说笑的……”说罢撕了信纸:“调整队伍,即刻攻城。”
魏池想要上城楼,耿祝邱却命他留下:“你知道封义最大弱点在哪里么?”
魏池想了想:“人手不足。”
耿祝邱摆摆手:“不是。”
“粮草?”
耿祝邱生气的摆手:“不是!你给我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城迎战!虽然我们有极好的骑兵,但是记着,出了城门就没有了掩体,敌人人数巨大,无论出现什么状况你都要劝阻许隆山和汤合,让他们不要开门出城!”
魏池听话的点头。
“还有!”耿祝邱突然提高了语气:“这座城里头,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你的下级。你是堂堂正五品的参领!没有任何人能驳回你的命令,出了这个房间你就是最高指挥!切记!”
魏池突然觉得耿祝邱放在肩上的手沉重了许多。
隆隆的炮声之中,城墙上很快变得乌烟瘴气。魏池拿手扇着面前的黑烟,震耳欲聋的炮声让他很难听清薛烛的话。幸运的是沃拖雷似乎暂时没有想到攻克炮阵的新方法,一波又一波的步兵骑兵单调的冲击着城墙,伴随着惨叫。比起血光横飞的城外,城墙内的伤亡就少得很了。除了一个文官因为离大炮太近被震晕了,少数士兵轻伤以外还没什么状况。魏池不是总指挥,但就如耿祝邱所说,他确实是现在能够站出来说话的品阶最高的人。
偏偏这个人年龄又是最小的,和大家又不熟,弄得有些交流不利。许隆山劝他回到衙门去呆着,毕竟他是个文官,这炮火纷飞的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别不小心把命弄丢了。
魏池笑着摆手,许隆山也没有空多劝,只是嘱咐他要带上兵器,说了两句也就随他去了。
攻击持续了半个时辰,战局一直僵持着。突然,昨日被击败的战车又出现在了战场上,依旧是老套路,极快的冲破了炮阵建立的火线向城墙靠拢过来。魏池迅速招呼许隆山爬上碉楼,只见那些战车运着许多灰白的块物,车上有士兵两三人。
“是土袋!”许隆山做出了判断,命令准备草絮的兵士都停下。
果然,这些战车并不靠拢城墙,纷纷集结到城墙的凹角。‘山’型的城墙攻击面多,死角也多,四个凹角很快停满了战车。那些步兵将车上的土袋背了下来,开始堆砌。
“弓箭!”许隆山命人组织弓箭。
可惜效果甚微,那些战车完成了工事之后迅速后撤,很快的,第二波又涌了上来。伤亡不断的发生,但那些土袋增长的速度并没有减慢。魏池看到漠南兵的势头才明白,英勇善战四字绝非浪得虚名。
许隆山焦虑了起来,这些土袋是烧不垮的!找这个势头下去岂不是要垒上城头?而且天气这样的冷!那些土袋很快就会被冻实!怎生是好?
弓箭队依旧在努力,咻咻的利箭划过冰冷的天空。太阳渐渐的靠拢地平线,昏沉的光线令人沮丧。
魏池突然击掌:“许将军,城中链仓库的铁链有多长?”
许隆山没明白意思:“七八丈……这个?”
魏池指着城楼:“架了火炭,烧红!”
许隆山这才发现读书人原来也能很残暴,认同的笑了起来。
傍晚时分,土袋已经对了十余丈高,沃拖雷满意的笑了,手下的步兵整装戎戒准备攻城。穿过炮火的封锁,漠南步兵终于抵达城下,城墙上除了零星的弓箭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攻击。
封义果然不过如此!漠南兵士开始欢腾。可惜城墙上的人更欢腾,一个胡闹的杀敌法方正在酝酿。
沃拖雷远远眺望封义,之间士兵们顺利到达城门,并且借着土堆的优势开始架设云梯爬墙。城楼上依旧是许多推云梯的叉杆,可惜这些云梯的钩子都是特制的,早就能够经受得起这样的反击了。沃拖雷紧缩的眉头正要舒展,突然看到了极度诡异的一幕——许多红色的线从城墙上垂了下来,它们左右摆动着,被扫到的兵士就像是没了翅膀的尺蛾一样落了下。
“怎么了?”沃拖雷惊讶的张大了嘴。
一会儿,前线来报:“王爷!城墙上有许多烧红的铁链,实在是爬不上去!”
这个损招!
“暂时撤兵。”沃拖雷终于下令。
这是攻城一方的苦恼,无尽的牺牲却无法攻克城池的苦恼。
伴随着黑夜的降临,喧闹了两日的战场终于恢复宁静。许隆山抓紧时间调配换防,因为刚才的随机应变这位第一指挥已经对魏池这个名义上的最高首长产生了一丝好感。他专门抽空过来看望了魏池,希望魏参领能够回衙门休息。
魏池正一边翻检着封义的地图,一边听庞吉生讲解。面对许隆山的好意,魏池指了指薛烛:“我和薛主薄到底不精通兵法,能够做的也就是辅助耿将军。今天薛主薄先去轮休吧!”
从昨日半夜折腾到现在,薛烛累得话都不想说。许隆山惊讶的发现瘦弱的魏池竟还眼神明亮,隐约觉得这个小伙子的意志比他想象的坚毅许多。
薛烛,其他累得直不起腰的兵士匆匆的扒了一口饭卧在城墙下临时搭起来的棚子睡了。这是守城一方的苦恼,逐渐累积疲惫日渐空耗的苦恼。
“他们会坚持到秦王来援?”魏池非常担忧,更钟之后才是被围攻的第三日,却已经险象环生几次。
庞吉生拿手捋了捋胡子:“带了这样的装备人马过来定是为了一战成功,只要击溃封义,就能直达中原。我朝京都离边疆太近,很容易就陷入险境!我想他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只要京城危急,我方所有的将士都会打乱!”
许隆山苦恼的揉着眉头:“朝廷应该集兵援助!”
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援兵要到达封义不难,但会是哪支队伍来呢?能来多少,要等多久,朝廷还没有准话回来。相较这个飘渺的援救,秦王许诺的时间虽然有点久,但还好是句准话!现在还是按照十五日的战期来准备好些。
“那些土堆怎么办?”既然前景没有准话,那就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面对魏池的发问,庞吉生倒想了个不错的主意。
依旧是短暂的消停,后半夜,热爱夜袭的沃拖雷王爷派出了部队。为了对付那些铁链,这次的队伍专程准备了许多抓钩,这些抓钩柔韧有力,是草原民主捕捉野马的工具。能套住上窜下跳的野马的马蹄,对付这些摇摆缓慢的铁链自然是不在话下。只要套住了铁链让他不能任意摆动,步兵就能借着空隙爬上城墙。
寒冷刺骨的风游走在草原上,土堆被冻得比铁还硬,正是攻城士兵良好的垫脚石!又是冲过层层的炮火封锁,士兵们带着新的装备来到了堆满尸体的土坡前。
不过……土堆和昨日相比有些古怪,上头似乎凝结了许多粘湿的糨糊。
油痂——炼造剩下的油渣。
庞吉生弄来的东西,命人泼在那些土坡上。黑暗中,等漠南士兵爬上了土堆,就像是蚂蚁爬上了牛粪堆。这次没有许多烧红的铁链,几根火把冲天而降,然后点亮了黑暗!
封义城下突然成了一片炼狱。无数人来不及逃跑就被火墙包围!这下可好,原本的垫脚石成了城墙外的一堵火墙!连鸟都飞不过去!干燥的寒风助长着烈火肆虐,许多人当场毙命,仓皇爬出土堆的人则被弓箭和火枪狠狠的伺候了一顿。
太阳终于升出了地平线,两日没有合眼的魏池被胡杨林强行驾下了城楼。
“下来了也会担心的睡不着的……”前一句还在这么唠叨的魏池后一句就和衣趴在小衙门门房的床铺上睡着了。
梦里头一片轰轰隆隆的乱响。
魏池保持着一个姿势睡了大约四个时辰后被人叫醒,抬头望了望远方的太阳,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竟有些恍惚得不知身在何方了。
“还好?”魏池吃了饭爬上城楼见过诸位将领。
城门外多了许多奇怪的木塔!这是沃拖雷弄出来的新玩应儿?魏池有些懵。
薛烛揉了揉脖子:“大炮刚好打不到,那上头假设了好些火器!”
那些木架真是架得顶天的高!竟然比这边的城楼还高出了许多!昨日帮助了封义的寒风这次则为沃拖雷助了威!那些木架子根本就没什么地基,就是被土和水牢牢的冻在了地上。又两个靠前线最近的炮楼受到了攻击,一个装军火的仓库不慎被炮弹击中,城墙的一角竟然被自己的火器炸出了个洞。不幸中的万幸是人没受伤,不过有两门大炮暂时用不了了。
薛烛心有余悸:“他们的炮弹可能不足,多是弓箭,要不然我们可就险了。”
魏池当即找工兵的兵头过来谈了,这处可能要一晚上才能修好。
“今夜他们多半要进攻角楼!”魏池看到角楼下已经堆了些土袋,忧心不已。
此时许隆山也上来换副将的班,他看了那些土袋后说:“……也不一定。”
把敌人有限的队伍吸引到一处去,然后攻其不备。沃拖雷确实是个善于揣摩人心的指挥官。
魏池不得不考虑是保护那个很显然的弱点呢?还是保护那些隐藏的弱点?
“那么我们就进攻吧!”许隆山说,我们又不是只有大炮。
向着敌人可能前来的地方,用一切可以进攻的方式进攻,用歼灭敌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此刻的沃拖雷也并不轻松,他刚才接到了军报——秦王疯狂的攻击着巴彥塔拉,也许比他更疯狂!要抽离兵力去援助么?
最终,沃拖雷拒绝了援军的请求。封义,齐国最得意的城防之一,我决定用我强大的一支军队彻底的摧毁你,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