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魂不守舍的来到易府,易府看门的小厮一看是她,便热情地将她迎进去。
林芷坐在一张黄梨木的椅子上,桌旁还摆着方才一个丫头端来的摆盘精致的凤梨酥。那点心林芷平日里十分喜爱,现下却没半点儿心思品尝。
易府的大管家很快便过来了。大管家姓赵,林芷曾远远地见过一次背影,像是在训人。竹青曾一脸崇拜地跟林芷说起他,说赵管家是个雷厉风行,精明又腹黑的主儿。林芷印象中的他该是有些刻薄的,却不料真人看起来十分温文儒雅,步子虽走得快,却只扬起一点衣摆。
他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笑起来却如沐春风∶“林姑娘,鄙人是府里的大管家,姓赵。不知姑娘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她的心砰砰跳,手心出了汗,咬唇说道∶“易景川回来了吗?”
“公子尚未归来。”赵管家看到林芷的表情,了然于心∶“林姑娘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嗯……我听说云水城附近突发泥石流,易景川,他没事吧?”
赵管家思索了一会儿∶“易府也是今早才收到的消息,说是车队在回来的路上遇难了,如今还没有少爷的消息……”他皱眉继续∶“今早已急派了侍卫去寻找,若是有消息,赵某必定第一时间告知林姑娘。”
“是……是吗……”她听完赵管家的话,低垂着头,心乱如麻,一想到易景川可能遇险,便没办法思考。
看到林芷慌乱的模样,赵管家安慰道∶“少爷自幼习武,定能逢凶化吉,林姑娘莫担心。”话虽这么说,但身为从小看易景川长大的长者,赵管家其实也十分担忧,但他身为府里的管家,半点儿也不能显露出来。
而林芷沉默良久,而后握紧双拳,她抬头看向赵管家,眼神坚定∶“赵管家,易景川曾说过,若他不在,我有任何需要都能来找您。”
是的,当时易景川的原话是,就算林芷想摘星星摘月亮都得给她摘下来丢着玩。于是赵管家点点头。
“我希望您能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云水城。”
“林姑娘是想去寻公子?”
“嗯。”她不能坐以待毙,也不喜欢这样的等待,对她来说现下每一秒都是煎熬。
赵管家难得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林芷看他犹豫∶“赵管家,求您了……”
赵管家叹了一口气∶“现下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派人来接林姑娘……”
“现在就去。”不容拒绝。
“不妥,夜里行车容易遇险。”
“马车赶得慢些也行,赵管家,我想马上就去。”她直直盯着他,神色执拗,像是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
易景川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脑子跟炸裂了一般。他忍着痛意,检查了全身,发现自己右腿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脑袋不仅被磕出了一个大包,还留了血。
他简单地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便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日头在东,时辰还早,刚刚一动弹,全身筋骨都跟被针刺了似的疼。
咕噜,他暗骂了一声,觉得胃里空空荡荡。多久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了?
他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这里是个河滩。
五天前他到云水城。因为云水城刚换了个大管事,他有些不放心,且这几日也不知如何面对林芷,便有些逃避似的来这儿呆了三日。
赶马出城的那时太阳还高照,走着走着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引发了泥石流。他们及时逃离了马车,可山体塌陷再加上滂沱大雨掩盖了视线,手忙脚乱之下,他一脚踏空滚了下去。也得亏下面是一条蜿蜒的溪流,他顺着溪流大难不死地漂到了这河滩上,也不知其他人如何了。
分不清自己晕了几日,也不知现下身处何处,不过易公子并不担心这些,他撞了脑袋,腿又伤了不能走,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自家的侍卫找到自己。而他在这之前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找到他之前保住自己的小命,所以,他现在准备去旁边的小溪里逮几条鱼。
他万分感谢自己虽不爱读那些诗词歌赋,却还会看些杂书,知道怎么钻木取火。
在如今有火石的年代他居然还要钻木取火,他想想就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
虽然腿不能大幅度动,可他武功和视力还不错,用捡来的木枝啪啪啪戳了几条鱼,他便全心全意的开始取火。他的肚子已经很饿了。
钻了几次也没成功,他有些暴躁,腿上的伤在摩擦他的神经,脑子也有些晕乎,他差点没了耐心。
还好火在他的耐心消失殆尽之前燃了起来。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随便将鱼处理了一下,便开始烤起来。
没有加任何调味品,但鱼肉虽嚼劲十足,但腥味特别重,他皱着眉随便嚼了几口便吞吃入腹,这才有了些精神。他强撑着睡意,将身上潮湿的衣物也烘烤起来。
幸亏此时太阳也不负众望地升得很高,他躲在一处阴影里,浑身脱得差不多精光,刚去水边随意地洗了一番,才觉得好了一些。
等到日头西落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他家的侍卫,在他双眼迷蒙之际,不知听谁说一句林姑娘,又惊醒。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也没有多少力气∶“你说林芷怎么了?”
身旁的侍卫为难地答道∶“林姑娘也来了,现下应在山脚下寻少爷……”他们是被分派来沿着溪流找的,而林姑娘则是在山脚下寻。
“啧,带我去找她。”他刚刚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血迹也洗净了,现下应该还能看。
侍卫看着易景川惨败的脸色和嘴唇,反驳道∶“少爷,你现下需要休息……”
没等他说完∶“带我去找她。”他随意瞥了眼那侍卫,眼里散发着冷冽的寒意。
侍卫沉默了一会儿,“是,少爷。”
易景川看到林芷的时候,林芷正拿着一个工具在铲土,她的衣裙脏兮兮的,像在泥里滚过一圈儿。
她的背影纤细而柔弱,附近寻人的都是是官兵和侍卫,没有一个同她那样。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心急的缘故,她工作的速度并不比其他人慢。
她虽看着瘦小,但力气却很大。易景川默默想。他挥退了身旁的侍卫,一瘸一拐地朝她走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向她的路,是最笔直,最直接的那一条,即使十分的坎坷。他其实应该绕个路,那样他的腿就不会那么疼。
但他偏不。
“那边那个伤员干嘛呢,赶紧离开这儿。”有个官兵无意中看见他,伸出手,食指对着他,朝他直嚷嚷,声音大到他脑袋疼。
林芷没有回头,还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说你呢,干嘛呢,给我回去!”官兵咆哮道,刚要走过去拽走易景川,被离他近的一个易府侍卫立马捂住嘴,拖到后方。他嗯嗯啊啊的挣扎。
这动静不小,林芷朝他们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朝身后望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迎着光站着的男人。
夕阳真美。林芷想。
明明是最后一缕残照,但她很多被他赋予的美好瞬间皆是在这一刻。
易景川看林芷看见他,便停下了脚步。他在那儿吊儿郎当地笑,好像在说我没事,没担心。
手中的工具应声而下,林芷想扯出一个笑,却没成功,眼泪却争先恐后地流下来,擦都擦不完。
她方才看到了易府马车的残骸,还看到有几个小厮被埋在泥土下,如今生死不明。即使知道他武艺不错,却也揣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敢松懈。
她不是没见过死亡,却没有一次像这天这般害怕绝望。她每挖一次便祈祷一次,每动一下便感受到心在抽痛。
易景川看到她越抹越脏的脸,朝她做了个过来的动作,像在招呼一个小动物。
快过来,我的小姑娘。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金光,宛若神袛。
林芷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易景川没站稳,被她扑倒,坐在地上。
右腿撕裂般疼痛,但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安抚着在他怀里无声痛哭的姑娘。
一下又一下,是此生极致的温柔。
林芷哭到最后连细微的哭声都碎成一片,口不能言,只好攥紧了他的衣裳,表达她的不安。
还好,他还能这般对她笑。
“哭什么。”他揉揉她的头,声音沙哑,带着无所谓。
林芷窝在他的怀里,轻声抽噎着。易景川刚想将她扶起来,却见她头一歪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晕了过去。
她连夜赶来,也没在马车上休息,一过来就在这儿跟着挖土,见到易景川人了精神一松懈,便睡死了。
易景川无奈一笑,才把她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他勉强站起身,想将她抱到马车上去。
他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牙关紧咬,强撑着,拒绝了一旁随时随地准备帮他的易家侍卫。
废墟之上,踏着脏污的泥土,他本来换上的干净衣服如今又黑成一片,可他半点不在意,他眼眸低垂,神色温柔地看着怀中少女,觉得无趣的人生里开了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儿。
易景川又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疼,天旋地转之间,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眼前一黑,自己也晕了过去。幸好易府的侍卫眼明手快,抓住了两人,看着的众人在旁边松了一口气。
好一出生离死别的大戏。光看着那小女孩哭的架势就已经够让人潸然泪下的了。
可在天灾之前,人,又算什么,官兵们讽刺地撇撇嘴,面无表情。他们眼睁睁看到过多少鲜活的人在下一秒咽气,这种场景他们早已见得多,没了刚开始的感同身受,如今只有麻木。
“看什么看,赶紧挖!”一声吼声传来。
他们绷紧了皮,又开始继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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