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喧嚣声已经离得很远,只能听得见一些虫鸟的声音。风不大,但是有一些些冷。今晚游湖的人很多,透过船只上的光,能看得清众人在远方调笑,有的听曲儿,有的看舞,倒显得这最富丽堂皇的船儿最是单调。
齐梓涵窝在赵轩的怀里,回头问道:“今儿怎么什么活动都没有,显得多寒碜。”
易景川和张珂正斗得火热,闻言随意回了句:“曲子听多了,好听的无非那几首。至于舞,周潇姑娘在这,谁又能舞得过她?你若想玩游戏,叫小厮准备了便是。”说完又加上一句:“从小到大,就你最是麻烦。”
齐梓涵听到易景川的抱怨,笑得喘不来气,赵轩无奈。
不过确实如易景川说的那样,这儿的人什么没听过见过,只不过像今天这般聚在一起的日子自小时以来却屈指可数,小小的圈子里,又多了些可爱的人,显得异常热闹。
未名湖的夜景甚美,黑漆漆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直蔓延至天边,与天上的星子融成一片。若将船儿一直行驶,似乎就能触碰到那遥不可及的星星。
众人在外面欣赏了一会儿,变回屋打起了叶子(纸牌),输赢之间甚是热闹。
林芷玩了几局,便悄悄地出来,她其实是有些累了,但情绪却甚是高昂。
她走到船尾,此时灯火都熄了,附近的船只也少了许多。她一人凭栏,心情出奇的好。
易景川看见林芷走到外头,随手拿了个毯子也跟了出去。他借着光,看到了林芷的影子。他走近了些,却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他不只一次看到林芷的背影,却在每次看到时都觉得心疼不已。
林芷很瘦,虽然平时吃得不少,但依旧长不胖。上回她晕倒,医生曾说她小时受过苦,身体底子不好,如今补也很难补回来,等年岁大些了,还要受更多折磨。
易景川时常想,她这样的身躯,到底从前遭遇了什么,才能撂倒那些大汉?
其实这也不难想到不是吗?无非是那些。
只是易景川到这已不敢继续。
他对她算不算是三见钟情,到如今他也懒得去细分。但日子从遇见她之后,便生出了期待。
生意上的运筹帷幄也好,斤斤计较也罢,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简单的计算。日复一日的单调令他疲惫不已。即使是过着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仍是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缺失。
直到遇见她。
三见钟情若是算一种偶然,那么喜爱她是必然的事情。
一下燃起的热情其实很容易被熄灭,但幸好,她,让这种来得莫名其妙的情感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形态继续了下去。
很想保护她,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她的瘦弱,她的故作坚强,让他心生怜惜。但后来发现,即使是这样,她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无须他人插手。
她将日子过得很好,清闲的,悠哉的,因为心中无所求,所以一切任意自在,却没有随波逐流的意味。
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不过三两好友,一家酒馆,如今还多了一只猫。
她的情感也很直白,虽然一直想把自己努力变得世故些,好更自在地与人交流,但其实连她的这种愿望也一目了然。
她面对热情的酒客时的尴尬也好,她的冰冷的拒绝也好,她生病时的软糯,生气的娇俏,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变成了使他欲罢不能的她。
不知她姓名,不知她年龄,不知她是否已嫁娶,不知她是否有心爱之人,几个月的遍地寻找不见她,以为再无缘分,蓦然回首,一个雨天,她再一次印入他的眼帘。
孑然一身,如此甚好。
这应该就是命运了。
易景川看着前面触手可及的人儿,将毯子盖在她的身上。手从身后,慢慢地环住她的腰,脑袋搁在她的肩膀。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他说:“好冷,给我抱抱。”
……
一群人玩得差不多,各个打着哈欠回了房,连最是忙碌的知府大人明日也休沐,所以大家便愉快地决定宿在这船上。小阳很明显是最兴奋的那个。
张珂也神色淡淡地准备回房。
正在他准备开门之际,一只袖子被拉住了。
“表哥……”张莹莹凭着一口气拉住了张珂,拉住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此时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颇有些尴尬。
张珂挥退了带路的小厮,蹲下身与莹莹平视:“怎么了,莹莹,是不是一个人睡害怕?”
张莹莹摇摇头,觉得喉头有些哽咽:“表哥,你刚刚出门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张珂刚刚出了大厅一趟,回来脸色就不好了。
张珂愣了愣,方才他出去小解,回去的路上,看到了易景川和林芷抱在一起。
其实不该多看的,但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两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明显。
“你走开,冷的话就回屋去。”
“懒得动,要不你抱我进去?”
“我哪儿抱得动你……还有,谁会抱你。”
“不要,有本事你把我拖走,否则我是不会轻易离开你这个暖炉的……”
“啧,快走开。”
……
两人的对话内容虽听着不是很友好,但却带着若有似无的亲昵感。林芷虽表面上看,对易景川和他都烦得很,其实是很不一样的。
她对他就从不会这样。
易景川有什么好的?他心里默默抱怨,可转念一想也想不到自己有任何优点。
远处的声音太刺耳,刺得他十分烦躁,也刺得他心痛。
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轰轰烈烈的开始,就已经结束。得到的那方还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男人。
这都是什么事儿。
不过是一个女人,不过是一个林芷。
有什么好的,切,他不要了。
“没什么,你先回去睡吧,晚上凉。”张珂并不愿与张莹莹多说,何况他刚刚一回想,就滋生了心中的痛意。
“表哥,你就那么喜欢林姐姐吗?莹莹不可以吗?”张莹莹被张珂催着回去,心中十分难受,还是问了出来。
“林芷?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身材差,脸长得也一般,对人总是一幅冷淡的态度,谁会喜欢那种人,我莫不是眼瞎了?”张珂嘲笑道。
张莹莹看着张珂死要面子的样子,神色不明地问了句:“是吗?”
“当然了,去酒馆里喝酒,她都不用正眼看人,对其他酒客倒是装作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却一点也不理我,没事的时候就只会看些莫名其妙的话本,小咪来了以后就一直把它抱在自己身上,搞得谁能抢走她的猫似的,每天都懒洋洋的,半点都不像做生意……”
张莹莹听着张珂滔滔不绝的抱怨,心想就这样你还抵赖说不喜欢她,那什么叫喜欢……
“哦?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林芷淡淡地声音传来。
张珂一下子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张大了嘴,不能言语。
林芷身边的易景川,一脸戏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手下败将。他笑呵呵地将手放在林芷的肩膀上,被林芷一下子拍掉。
“林姐姐……”张莹莹不知怎么地也有些心虚。
林芷笑着摸了摸张莹莹地头,说了句:“无事。”便同易景川一起走了。
他们只是去找屋子而已,顺便路过。
“看吧,还是我最疼你。”
“对对对……”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张珂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表哥先房了。”声音甚是僵硬。
张莹莹这回实在开不了口挽留,只是在张珂关了门后,慢慢地轻声说起来:
“表哥,我对你说我喜欢你,你从不相信,觉得我还小,可莹莹是真的喜爱你,从小就一直想要当你的妻子。”
“我知道你喜欢林姐姐,我也很喜欢她,她那么温柔,笑起来那么好看。”
“你,你莫要放弃……那易公子还没得手……”
“莹莹也不会放弃你的。”
“表哥,你,你莫要难过……”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张珂躺在床上,什么话也没回。
他没想到,莹莹对他是认真的。
他卷起被子,又想到林芷方才毫无波澜的眼神,苦笑了一声。
这约莫是前几年浪荡生活的恶果。他终究还是遭了报应。
……
林芷回了屋,并没有将刚刚张珂的话放在心里。
这其实也是单相思者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以为自己的话太重,伤了爱人的心,其实人家并未把你当回事儿。
她洗漱了一番,外头像掐了点似的,敲敲门,端进来了一个木桶。
桶里放了草药,深棕色,味道有些难闻。
婢女将桶放在她脚边,什么话也没说便退下了。
林芷把有些冰冷的双脚放下去,从脚底生出的暖意蔓延了全身,瞬间身上便暖和了许多。
她轻轻打了个寒颤,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她晚上有泡脚的习惯。
她叹了口气。感到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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