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寂静,随即一片哗然,王槐忿然出声:“方圆,你说什么!”
“我说,满堂衣冠,无一为人。”方圆提声大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诸位今日举杯欢庆的,正是别人的丧子之痛,失朋之悲,满堂欢愉之声,竭尽讽刺之能,丝毫恻隐不见,即便是正了衣冠,喝了许多圣贤口水,可是两足禽兽之态,依旧是毕露于人前。”
满室寂静,方圆双目炯炯,将众人一一看过,无人敢与之对视。
王桂依旧淡定从容,道:“今日一言,京城要再说公子胸无点墨,怕是不妥了。”
这份恭维,方圆自是不放在心上,他知道王桂必然还有后话。
“不过公子却是误会了,我们今日在此,只为庆贺计六甲赠书一事。计六甲手中两套《京华咳唾集》我求购许久,昨日终究在我契而不舍之下,计六甲保留了翰林书局所赠,赠我另一套精刻,并有题字,心中喜悦,叫上好友来胭脂楼听听鸦儿姑娘的琴声,无不妥吧?”
王桂一席话,座中纷纷附和,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事见多了,方圆自然不理他们的鬼话。
王桂这番话说得极为阴毒,《京华咳唾集》正是被俗称为《唾沫集》的那套骂方圆的文集,其中又以计云东骂得最狠,如此一来便是不动声色将方圆骂了个遍。
鸦儿又是石渠的心头好,如今在这样的集会上为众人抚琴,最是恶心人不过了。
方圆从一进门就看到了鸦儿,她见到方圆后瑟瑟缩缩,把头埋得很低,生怕被看见。
身不由己罢了,方圆不会去跟一个姑娘置气。
但王桂显然没想放过这个恶心人的机会,唤道:“鸦儿,出来见过方公子。”
琴台后的姑娘终究是没躲过,胆战心惊走过来,向方圆施了一礼,“见过……”
“啪!”
话还没说完,方圆抡圆了巴掌甩她脸上,鸦儿摔倒在地,白皙的脸顿时多了道鲜红的掌印。
王桂似笑非笑,“好胆魄。”
“做个人吧。”方圆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方公子的座已经布置好了,不坐下来喝一杯?”
“免了,这酒喝了折寿。”方圆扬长而去。
这匹被方圆取名雪媚娘的公马是一匹军马,是方圆从皇帝那儿死缠烂打要来的,不用多说,当时京中的弹劾奏章自然又是堆积如山。
奈何皇上不搭理。
方圆更是连续半个月骑着高大的白马在京中奔驰,还特意去上奏章的老臣府门前蹦哒,什么也不干,就骑着大白马在人家府门前绕圈。
半个月气病了五位老臣,方圆心满意足。
朝臣纷纷叹息,当今圣上什么都好,有一代圣皇明君的气魄,唯有两点令人无可奈何,怕是史书之上要添两笔瑕疵。
一是宠爱方圆,致使京中子弟风气败坏,纨绔之习盛行。
二是最年幼的十三皇子,不习儒家圣言,也不学兵策,专爱市井艳俗说,这一点与不学无术的方圆如出一辙。
这还罢了,这位今年七岁的皇子,前些日子还传出来一些自撰稿,尽是怪力乱神之语,不入正统。
当时圣上勃然大怒,罚其跪一个时辰。可是不到一刻钟,入宫玩耍的方圆就将其拉了起来,也不知说了什么让龙颜大悦,不仅取消了惩罚,还准许皇子今后继续写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教皇子读书的博士差点气得辞官回乡。圣上好说歹说给劝下来。
说一千道一万,最大的祸根还是方圆,骂的最狠的老臣直称方圆为国妖。
京中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骂方圆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但方少爷依旧活得开心滋润,甚至越来越好。
年岁越长,皇上对他的宠爱越盛。这辈子几乎没有烦心事的方圆,第一次碰到的不顺心就是这种人间大别离。
自己吹牛逼要护好的兄弟死了,方圆能做的只是还他一个公道。争取在他头七之前,把凶手找出来,要不然竹竿儿不会怪他,但他心里过不去。
雪媚娘这种军马中的上品,脚程很快,不多时便到了东郊。
方圆将雪媚娘留在东郊群居处不远处,免得太过显眼,它训练有素,自然也不用担心跑了,也认得准方圆的口哨,所以更不怕贼人惦记。
方圆一路打探来到一个茅草房前,茅草房周围用竹篱笆圈起来,围了一个院,但由于太长时间没打理,坏了大半,依稀能看出面貌。
方圆站篱笆外喊道:“李大保在吗?”
“谁啊!”一个汉子推开摇摇欲坠的房门,不耐烦应道。
李大保心中忿忿,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来了两拨人了,害得他觉都没睡好。
昨晚上赌了一晚上,别说翻本了,刚挣来的钱都没了,出门又碰到死人,惹来一大堆麻烦事,这附近的人还都猜他干了败德事,或者惹上了官老爷,要吃牢饭了。
本来当时被问了一通话之后天都大亮了,好不容易回到着破草屋,寻思能睡个好觉,没多久一群人把门拍得震天响,差点把门给直接拍散架。
这一拨人高马大,一身彪炳气息,看着就是不好惹的。被吵醒的李大保骂人的话堵在嘴边,愣是生生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把他们送走,返身继续睡,也不知道多久,又是一阵拍门声,气得李大保跳脚骂娘,开了门后直接就蔫儿了。
这一拨人更狠,直接带刀上门,得知是专管这桩命案的专门组,李大保还是怕的要死。
都是问那个死乞丐的事儿,问的问题也都差不离,各种细枝末节,分着时间段生生耗两个时辰。
同样的话说两遍,一说就两个时辰,李大保烦的不行,睡觉也睡的不畅快,干脆懒得再睡,谁知道后面还会来什么人。
果不其然,也就一餐饭的时间,外面又来人了,不过这次听声音不像是彪悍的主儿,李大保打算把怨气都撒他身上。
柿子挑软的捏,这是生活智慧。
开门看到外面远远的只站着一个人,胆气就更大,唾沫横飞,骂骂咧咧道:“接二连三的来,觉都不让人好睡,也不给点银钱,老子欠你们的!妈的,昨晚输钱老子就知道要走背字,没想到那么晦气,瘟神一帮一帮的往家里来。”
方圆看着骂得起劲的汉子,没在意他骂的是什么,惊异过后似笑非笑盯着他看。
果然天涯何处不相逢,世界真的太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个寒酸破落户,他确实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