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炎谷中心?那里有什么?”花隐骤然一愣。
她虽自小在极炎谷中修行长大,却从来没有去过极炎谷的内围。
“那里原本镇压着一天阶的大妖,它因犯下滔天大罪而被生生剖开,妖丹被取出与极炎谷相连,供养着极炎谷,而本体就拘禁在极炎谷的最中心。”
“啊……谁那么厉害,能镇压住天阶的大妖!”
“我也记不太清,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现在感觉那里好像不只它一个的存在而另一个,应该就是能化解他心魔的东西了。”白衣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爷爷,我要陪他一起去!”花隐看出了白衣人的不确定,着急道。
“不行!你身体太过虚弱,不能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白衣人坚决反对。
“对我危险,对陆尊者也会危险啊,怎么能把他一人丢在那,他还在昏迷中!”
“对他而言,未必就有危险。听话,我会在附近看护着他的。”
“可是爷爷你不过是被留在秘境中的一抹神识,怎么保护他啊”花隐嘟嘟囔囔,很不放心。
“……小花隐,怎么说话的?虽然我只是残留的神识,但是秘境在整个极炎谷可来去自如,我也可以将活物任意纳入秘境的保护,如何不能保护他?”白衣人狠狠揉着小狐狸的头咬牙切齿,“放心好了,涉及你的安危,我绝对会慎之又慎的。你安心待在这,好好休养。”
于是,陆云凡一睁眼,就看到面前树影憧憧,晦暗的月华凝滞着,泛出一股令人惊异的冷气。
没有光照到的角落里,静谧的红色在悄悄蔓延。
他握紧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阵战栗,往昔的悲欢一齐涌上来,心脏如同被人攥着,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
无所知觉但被宠爱着的童年,意气风发扬名天下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抗起四方山的青年,往昔种种,如历在目。
他曾不知生而为人所为何物,不明情之明媚爱之深重,只晓得之乎者也的阴阳长生。是爹娘的循循善诱,师父长辈的关切教导,师门兄弟的不离陪伴,才让他得以明白,何为人之道。
渐渐的,他开始懂得依赖,懂得合作,懂得守护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四方山门前,满目的鲜血,断骨带皮的脖子,折断的四肢,都不如最开始那一抹残留的微风让他惊恐悔恨。
空荡的掌门院,仅能独饮的桂花酿,翻腾不休的五脏六腑,是他最开始,至今没有结束的噩梦。
是爹爹娘亲错了吗?至情至性,也伤人至深。
是师父叔伯错了吗?压制修为,落得个被人欺凌无力回护的下场。
还是师弟师妹们不争气,天赋不行还不努力修炼,让四方山被践踏至此,让长老们都埋骨他乡?!
可是不对,爹爹娘亲不会错的,师父师弟们不会错的,人道亦没有错
那错的,错的,就是那群!不自量力,残忍恶心,肆意妄为的魔修了!!
他们该死!为了一己私欲妄造杀孽,为了地位利益挑动人间仇恨,手段卑劣!阴私狡猾!
他们该死!该死!!!
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红色的心魔具像化,不断在陆云凡身上缠绕。突然一丝细微的光从陆云凡的衣领下泄露出来,还未被人发觉,就被树林深处窜出的一道耀眼蓝光遮了过去。
那道蓝光带着舒适的凉意直奔陆云凡印堂,转瞬就没入了眉心。
陆云凡一惊,瞬间清醒了。
他松开了泛白的拳头,环绕四顾,有些迷惑。
他不是到了狐族的秘境吗?这又是哪?
心中吵杂声渐退,慢慢安静下来,感觉却越来越悲伤……
狐族秘境能锻炼心境,他是遭遇了什么,又遗忘了吗?
陆云凡一手按住腰间佩剑,不明所以地朝前走了几步。却见层层密林后露出一大片草地,浅淡月光下看不清颜色的小花开了满地,直愣愣的从草中探了出来。
草地中间突兀的摆着一张长椅,椅上一人正侧对着这边坐着,双脚乖乖地垂下,两手撑在身旁,微微仰头看向天空,如水的青丝散乱在身后,轻易地铺散到了草地上。
陆云凡的心脏突然一阵难言的痛楚,握着剑鞘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碰到腰间的玉佩发出一声脆响。
那人将脸转了过来,光线晦暗,本应辨不清样貌表情,陆云凡却觉得那一瞬,这林间草地的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最是身披月华,举世无双。
那人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看过来,陆云凡却觉得悲伤仿佛海浪一般凶猛地扑过来,将他高高卷起,无所依据,又如巨石般越来越重,压得他快要挺不直脊背。
那人静静看着,空白的表情渐渐带上了丝好奇:“人?”
陆云凡不知作何回应,乖乖坐着的人却瞬间移动到了他面前,不过一臂之距。他微微前倾,灼人的眉眼在近处绽放出摄人的逼迫感来,那双黑眸暗沉,仿若黑洞,能将陆云凡的心神全部掠去。
“你觉得很难过?”那人轻声问道,带着一丝不解。
陆云凡看着他,张了张口,没有声音,那些断续的话语与哽咽全部卡在了喉间,上下不得。
“在替我难过吗?”那人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又问了一句。
他长长的眉眼带钩,本应缭缭引人,但一对黑眸丧尽了光彩,没有丝毫表情,却让人觉出沉重的绝望和深深地思念。
陆云凡轻轻回望着他。他也分不清,现在的情绪是他自己的,还是眼前人的。
突然远处一声惊雷,刺目的亮光划破长空。陆云凡才惊觉夜空中已是乌云密布,层层滚滚,最后一丝月光也被遮掩。
那人也抬头看了看天,手一翻,一颗温润的光球就漂浮在一旁,照亮了这小方天地。
他保持着望天的动作,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好似在笑。
“克制到了这种程度,你们还是容不下我。”
他低头又看向陆云凡,确实是在笑着,语气都带着明显的轻快:
“心魔缠身,戾气冲天,体内经脉滞涩,丹田受损,你还真是遍体鳞伤啊。”
陆云凡听着,却没有听进去。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虽然不知为什么被扰动心魔,但他早已习惯,还能压制一二。
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在之前的“容不下”上。
没有理由的,许是被悲伤侵蚀了脑子,他对眼前人没有丝毫防备,反而心如刀绞地怕他消失。于是一句话很简单地脱口而出:
“什么叫容不下?”
那人明显呆愣住,没想到竟然会被反问这个问题。
他思忖片刻,终是松口缓缓道:
“我本不是这一界的存在,突然落到这里,力量远超出此方天地的承载极限,故而要被天地驱逐。本以为用这山谷的高温能掩盖我的踪迹,不想它的能量还是太小,我的力量化解了炎火与高温,催生出这些草木灵气来,还是多出太多。但是我的力量不能再扩大出去了,它太过冰冷,侵袭到山谷外,会造成难以预计的灾难……”
天空中又是一声雷鸣,豆大的雨滴紧接着落了下来,敲在树上草上花上噼啪作响。陆云凡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疼痛,视野渐渐模糊起来,本能支起的灵力护罩对这雨水一点作用都没有。
光球映照下雨丝纷纷扬扬,迅疾猛烈,却独独避开了眼前那人。
陆云凡带着丝不知名的难过,喃喃:“下雨了。”
那人笑着答道:“这雨是我引来的,那些天雷却不是。我的力量无法再克制,只能化为雨降落。对你倒是有好处,经过它的滋养,修为至少能涨一大截吧。不过恐怕它不会下太久,天雷快要过来了,我也快要消失了。”
陆云凡眼眶发热,难以抑制的无力感再次裹挟了他,他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问道:“能有办法让你不消失吗?”
那人还是笑:“你为什么不想我消失?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是陌生人吧?”
陆云凡语塞。
他不知道,可能是那一瞬间感情的共鸣,他觉得离他很近,虽是陌生人,却让他再也无法漠视。但,也许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罢了。
那人没等到回答,也不纠缠,伸手拨开陆云凡湿透黏在脸旁的发丝,看着他的双眼,“你是我离开前碰到的最后一个人,倒是个心善的。我的力量留着也无用了,就帮你解决了你体内这些旧疾祸患吧。”他伸手抵住陆云凡心口,“不要抵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