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天下午,是耀眼的洁白、欢乐的笑声还有明亮光彩的眉眼。
美好的瞬间常常会让人误以为永恒。
可永恒,却远没有这样简单。
考试的分析结束,新年的脚步就近了。
白雪停停落落,好像专门为了迎接欢天喜地的节日。
临近除夕,家中的气息却近乎诡异。
安静。
清冷。
赵小栀看着李兰在厨房忙碌,问,“妈,爸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话倒了杯热水,完全没有看到站在厨房的李兰身子微微僵住。
李兰仿佛没有听到,端着热菜出了门。
赵小栀看到李兰的那张脸,突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节日的氛围让她忘记了这一隅曾发生过的不快,此刻李兰的强颜欢笑让她回过神来。
“吃吧,吃完饭咱们上街买点东西。”
赵小栀点点头。
街上人来人往,满眼的红色。
李兰娴熟的挑挑拣拣,很快就把该买的东西买齐了。
赵小栀四处瞧瞧,却被一阵不大不小的争吵吸引,
她探着步子一瞧,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熟悉起来。
“我说过了,我不要,你怎么这么烦呢!”
一旁的女人面露尴尬,朝着眼前的老板笑笑。
她扯了扯他,“这件多好啊,颜色正合你。”
年轻人有些无奈,忍着脾气道,“我说过了,我有衣服,不需要。”
女人似是央求的语气,“这不是新年到了吗,添点喜气。而且,我看你的那件羽绒服有些小了。”
······
李兰的声音响起,“小栀。”
赵小栀没应。
李兰顺着她的目光投过去,眼神稍稍滞了滞。
赵小栀失魂落魄的接过李兰手里的大包小包,没留神,掉了一地苹果。
她忙着去捡,却在余光间瞥见余澈的影子。
惊喜?
难过?
羞涩?
屈辱?
她好像从他的眼神里一下子看到了很多,还有他身旁的女人。
余澈整个人突然变得左支右绌起来,他大力挥手,从女人身边跑开。
女人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刹那消失。
她看了一眼赵小栀,恍然间笑了笑,转身跟在已经消失的余澈身后。
服装店老板从门内探出头,嘴角划出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
李兰看看余澈的方向,又看看蹲在地上的赵小栀。
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赵小栀整个人的思维还停在方才的女人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李兰眼睛里瞬间的风起云涌。
走过小巷,还没上楼,边上一个巨大的垃圾箱身后便爬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李兰把赵小栀护在身后,神色戒备。
她刚要说什么,那人便抬起了头。
竟然是赵承运。
多日不见,赵承运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蓬头垢面。
李兰不知道如何应对,上一次的针锋相对已经让她近乎灰心。如今,看到赵承运的这番遭遇,她竟然产生了一丝难过。
要么说妇人之仁呢!
赵小栀迈着步子往前走,喊了一声,“爸。”
赵承运的脸一下子变了色,黑黢黢的面庞,隐约从中透出羞耻的红润。
李兰转身上楼,赵小栀扶着赵承运跟在后面。
屋内,李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盥洗室内,是赵承运洗漱的哗哗声。
赵承运洗完澡出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刮了胡子,换了衣裳,头发洗了之后也不似刚才那般油光锃亮。
仿佛他只是出了个差,洗去一身疲倦,重新归来。
李兰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疑惑。
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想起这个角落里的糟糠和苦女?
很多很多个为什么,李兰已经要忍不住了。她眼睁睁的看着,眼神里聚满了光,陡然起身。
赵承运明显一愣,神色略显慌张,似乎害怕她问出口。
李兰终是没开口,回了房。
到除夕那天,李兰都没有和赵承运说过一句话。
他们分房而睡,赵承运睡在沙发上,李兰睡在里屋,一室之内,视若无物。
赵小栀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帮着赵承运看彩票选号码,听着他夜里含糊不清的低语。
夜幕降临,当窗外飘进第一声烟花的炸裂时,新年悄悄的来了。
电视机声音开的很大,屏幕里透出阵阵欢乐的笑声,衬托着室内越发寂静。
李兰喊了一声,“吃饭了。”
赵小栀就在桌边摆着碗筷,这三个字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饭间,赵承运满满的心不在焉,不是将果汁弄撒,就是夹菜夹的满桌子都是。
李兰的耐心越来越低,最后凝结成冰。
饭后,赵承运掏出几张纸币,没有红包,上面甚至染了些乌漆嘛黑的东西。
赵小栀低头看看,半晌接过来,“谢谢爸爸!”
赵承运如释重负的一笑。
八点,余澈给赵小栀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让她出来玩,街上热闹得很。
赵小栀想了想,应了。
坐在沙发上的赵承运正在想事情,赵小栀的开门声一下将他惊醒。
李兰眉上不悦,却面显疑惑。
“妈,我上街转转。”
李兰没吭声,专心看着电视。
“妈······”
“这么晚了,明天再出去!”
看着像是商量,语气却是十足的顽固。
赵承运收了收心神,“小栀,去吧,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
赵小栀点头。
李兰盯着赵承运,心想,爷俩都不是什么好定西!看似什么东西都问我,实则我的意见连屁都不如。
赵小栀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美好的节日,竟然是今后无数伤痛的源泉。
屋内,李兰盯着电视努力而又认真的看。
心神不宁,实在看不下去,便起身回了屋。
不多时,门外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她没理会,赵承运在外面,他会开门的。
可是片刻之后,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李兰怒气冲冲的出门,刚想冲沙发上的赵承运宣泄这多日来的怒火,一看,人在浴室洗澡。
她一处怒气没处撒,往门口走去。
咚咚的敲门声似催命符,一声又一声。
“谁呀?”
李兰一开门,迎面撞上四个怒气冲冲的大汉。
她才觉得事情不妙,四人已经齐齐涌入,反锁了门。
李兰定了定心神,镇静问道,“你们找谁?”
为首的汉子说,“赵承运是住在这吗?”
李兰心脏一颤,“谁?他不住这?我不认识?”
那人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桌子上一拍,“看看吧!”
李兰拿起来一看,吓的几乎要站不稳了。那是一张借条,白纸黑字写明了借款人姓名,借款时间,借款数目。
李兰脸色发青,“有这东西又如何?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男人极尽嘲讽,干脆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起来。
“几位先生,怕是找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叫什么赵承运的人,而且这一片都没有这个人,估计是几位找错了。”
“是吗?”
就在这时,浴室门开了,赵承运从热气腾腾里走出来,“家里来人了?”
李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完了,全完了。
赵承运看清了来人后,当即傻了眼,又看了看一旁呆坐着的李兰,什么心思也没了。
那汉子说,“怎么,赵包工不会忘记了吧,说好的还钱呢,这都过年了,怎么还是没见到钱呢?别说了本钱了,就是利息也不见一个子啊!”
赵承运嘴角抖了抖,“几位大哥,真不好意思,这不是实在周转不开了吗!十五,十五之前我一定把利息给各位补上。”
“怎么,有钱找女人玩,没钱还欠款?没钱还就不要借嘛!”那人神色凛凛,“你瞧瞧你,亏得你老婆还帮你说话,我都替她可惜。”
赵承运扫了一眼,一瞬,脑袋被人抵在桌子上,狠狠的按住。
“我说,你他妈这都拖多久了?三个月前说还钱,你说推迟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又说推迟。推迟来推迟去倒好,干脆卷铺盖回来了。”那人拍了拍赵承运的脸,“小弟,你这张嘴是属黄油的啊,滑不溜秋。咱哥几个也是帮人办事,你说,几次三番这样,不是难为我们吗?”
赵承运的声音变了调,“还还还,这回一定还!各位大哥还请高抬贵手,新年一过,我立马筹钱去!”
其中一人踢了他一脚,啐声说,“他妈的!”
赵承运从几人手里离开后,谄媚的说,“哥几个辛苦了吧,若是不嫌弃,咱喝几口小酒,解解寒?”
来人一听,倒是个不错的注意,索性坐下来,等着现成的服务。
赵承运忙前忙后,此时的李兰已经三魂不见气魄,神色寥寥。
年夜饭几人都没怎么吃,端上来竟然跟新的一样。
那人笑,“呦呵,这几样菜炒的倒是不错。”
赵承运连忙点头哈腰,“哥几个吃,我去拿酒。”
酒菜齐全,几杯猫尿下肚,就开始人鬼不分了。
一人拍了拍赵承运的肩膀,“记住啊,记住你说的话,我可不希望和你再有什么交集。”
赵承运忙道,“是是是,一定记住了!”
为首的汉子从卫生间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他一脚把赵承运踹到椅子上,“是是是?你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这脑袋怕也是属猪的吧,这么没记性?”
“不不不,这次一定记住了,绝对不忘。”
那汉子一凛,“你确定?”
赵承运笃定,“我保证。”
汉子放了手,疑惑道,“哦?你拿什么保证?”
赵承运一时无话,半天哼哧不出一个屁来。
“不如······”那汉子一扫,瞥到李兰,“把你老婆拿来当保证吧!”
李兰前一秒还在昏昏沉沉,后一秒已经被一只大手整个拖起来。
她惊恐的后知后觉,眼前这双红红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