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开回了城东。
许越城看着四周渐渐稀少下去的人眼,逐渐熟悉起来的景象,苦笑一声,心说这一趟是图个什么。
他确实是打算回家的,连那一大袋零食都是要带给小涟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和谐无比的一家三口的样子,莫名其妙的,下意识就想躲起来不想去打扰。
周阿姨并不是什么刻薄后妈,相反,是个十分温柔的女性。又能在事业上辅助他爸爸,又能把一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对许越城也很好,在小涟还没有出生的那几年完全称得上视如己出四个字。
看小涟就看得出来周阿姨并不是表里不一,受她妈妈的教育,小孩子也十分喜欢这个哥哥。
只是小涟出生正好是许越城读初中的时候,是青春期最敏感的那几年。他又从小早熟,因为家庭原因思虑十分多。看着许卫国跟周阿姨照顾小婴儿的样子,总觉得那才是一家三口。
自己只是个外人,是一个错误。
他的母亲离开的并不算体面,甚至连带着那段婚姻都像个错误,于是年幼的听惯了父母争吵的许越城经常会反思,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也是个错误。
他总因为家庭的原因,长期陷入自我怀疑,从小就认为自己要在其它地方比其他人都更优秀,才能不被歧视。于是任何事都做的无比努力认真。
他生的本就俊秀,话不多,弹一手钢琴。再加上学习成绩优异,在学校低调听话不惹事,于是一路走来,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后来小涟越长越大,许越城就越发的话少。学业繁忙起来,下课到家总已经开饭,许越城坐上饭桌的那一瞬间总觉得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像一个不速之客。
于是他学会了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或者在学校写作业,错过饭点再回家。只为了避开那印入眼帘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吃饭的一幕。
还好他的身高没有被这一顿饭耽误,依旧勤勤恳恳的长到了一米八四整。
于是一上高中,许越城就报去了离家最远,但也是最好的高中。一周只回一次家,还经常借口留校。
周阿姨倒是依旧上心,许父忙,如果许越城连着两周不回家她就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看他,带来大包小包的食宿用品。
但许越城几乎是自我有意的疏离这个家,连寒暑假都报了满满当当的交换项目夏令营。
久而久之,人倒是实打实的优异了,积累了一路经验,好评无数。
谁都不知道,他的初衷只是不去打扰他自己的家。
“来来来来!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当当当当!许越城出现!”
季令东还没进屋就嚷嚷了起来,换了鞋却发现屋里只有一个郑颜,正在客厅里教着祝融如何站出“慵懒又挺拔”的站姿。
郑颜听到是季令东的声音,眼睛都没抬,倒是祝融说着啊越城你怎么来了,仓鼠妹妹不在啊。
许越城愣住了。
下车提东西的时候季令东还随口说着林谨倒是挺喜欢吃零食的,你可以连带着那个手链一起给他,他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路直到电梯升上来进门。
结果林谨居然不在?
他微微的有些意外和说不清的失望。
谁知郑颜却一巴掌就打在了祝融头上,“什么不在,人家林谨是去吴勋老师家了。”
她这才看向许越城,笑盈盈的解释着,“吴勋刚好也住这个小区,林谨就先去上门拜访一下,毕竟吴勋对林谨跟半个女儿似的。”
祝融揉着脑袋,终于放弃了那个凹到骨胳僵硬都做不出来的姿势,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大声嚷嚷着。
“啊!我本来!其实!也要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吴勋老师的家庭地址!我们谁都!不知道啊!”
“除了!林谨!”
他将沙发上的杂物清开,拍拍身边的座位,讨好的冲郑颜笑着,“姐你坐这儿。”
季令东过去,又一巴掌打在了他脑袋上,“你喊谁姐呢?”
许越城看着祝融一脸狗腿的样子,嘴角抽搐,“我以为你是要喊我过去坐的。”
门铃却响了起来,此时此刻三个人都在沙发那儿,只有许越城靠门进,于是季令东嚷嚷着让许越城开门去,“大概是我点的生鲜到啦!没人愿意买菜,我就点外送了!”
祝融好奇的问“那为什么不直接点外卖呢?”
季令东又是一巴掌,“都有厨房了还点外卖,不知道自己做的更好吃啊!”
郑颜翻了个白眼,“季令东还没回来之前外送就到了,你脑子里都在关注什么。”
许越城把门打开,果不其然,门外站着一小只林谨。
矮了许越城一整个脑袋的林谨穿着件天蓝色的外套,还带着个贝雷帽。大概是视线平齐感觉这个胸口跟衣服不是祝融也不像季令东,这才抬起头来。
看到是许越城的脸,她的眼神不加掩饰,明显的就亮了起来。
那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笑的满是欣喜,脸颊旁一个小小的梨涡,“你怎么来了。”
此时此刻郑颜暴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们两个都离我远一点!”
许越城侧开身子,“先进来吧。”
沙发上的季令东跟祝融正掐的不可开交。郑颜明显不想理他们两个人,走到窗户旁去抽烟了。看到许越城跟林谨过来,没有丝毫动的意思,指了指厨房,“你会做饭吗?”
林谨知道郑颜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苹果都不会削。郑颜也知道林谨会做饭,此话明显是问向许越城。
看起来平常不高调,但是问到他他就没有什么不会的全能许越城果然点点头,“会一点点。”
“成。”郑颜打了个响指,“那就你去给林谨打下手。”
厨房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一堆泡沫纸箱,一看就是外送人员送过来,也不知道是郑颜还是祝融的人指挥着摆在了地上,就再也没碰过它们。
林谨蹲下来,依次打开盖子,检查着里面的食材。
“……螃蟹,龙虾,扇贝,生蚝……季令东是按照价格从高到低的顺序依次点下来的吗……”她翻了翻说,“早知道我刚才就提两只龙虾去吴老师家了,我们才五个人,根本吃不完,海鲜又不能久放,纯粹浪费。”
许越城挽起袖子,弯腰将食材拿上料理台,“反正海鲜不占胃,也好料理。”
林谨叹了口气也站起来,说着,“也是。”
季令东这套房子算单身小公寓,两室一厅,带一个厨房。想来是设计师认为买这样户型的多半都是年轻人,不怎么在家做饭,厨房设计的很小,全须全尾只有七八个平米,料理台一扣,两个人堪堪才转得开身子。
厨具倒是齐全,看起来是一整套直接买来的,砂锅炒锅煲汤的锅一应俱全,连带着刀具都是一套崭崭新新的,林谨把锅架上,试了试火,说着设备倒是不错。
“你很喜欢做饭吗?”许越城看她的表情就跟看到了一套新玩具似的小孩一样,问到。
“是啊是啊,烘焙也很喜欢,你看看有没有鸡蛋,这有烤箱,我可以给你们做布丁当饭后甜点。”
林谨跟寻宝似的翻着厨房,头也不回的说。
十五分钟后,祝融跑来厨房,只见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灶台上架着一只炖锅,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降噪的油烟机嗡嗡嗡低鸣着,已经洗干净的生鲜分盘码的整整齐齐,林谨正在配菜,将土豆萝卜切成丝,许越城低着头正在给一只小南瓜削皮。
“今天吃什么呀?”祝融凑过来,“季令东那厮,背着我偷偷去买礼物,现在正在跟郑颜嘚瑟呢,受不了受不了,我还是来关注一下伙食吧。”
“伙食很好,不用担心。”林谨笑着把沾在刀上的黄瓜丝顺进盘里,那一只瓷盘里已经有了胡萝卜白萝卜小南瓜跟土豆丝,还没下锅,新鲜硬挺,煞是好看。
许越城将削好皮的小南瓜在水龙头底下冲干净,递给林谨,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祝融,“你不是一直对郑颜很有意见吗,怎么一见面就被人家收服了。”
林谨也回过头来看向祝融,“你什么时候对师姐有意见了?我怎么不知道。”
祝融看着这俩人齐刷刷的姿势跟动作,讪笑着后退了几步,“我觉得我不应该在饭点耽误厨师,你们忙,你们忙。”
随着祝融的离开,厨房又恢复了清净。
林谨将小南瓜对半切开,许越城这才问到,“怎么没见到孟柠?”
他表示自己要回家过中秋,后来季令东他们讨论这个节怎么过的时候就也没关心。
“她要回家的,她什么节日基本都会回家。”林谨说着,“我以为你会问祝融跟师姐的事。”
许越城笑着试了试正在解冻的牛排,“我还以为是你先问我祝融怎么对郑颜有意见了呢。”
林谨这才停了刀抬起头,吐了吐舌头,“师姐一根烟,能够收复所有人。”
林谨笑得甜,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星星,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灵动无比,比旁人就是要多出一分生动明媚感。
许越城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她看向喜欢的人的,特有的眼神。
“祝融又不抽烟。”他说。
“那又不妨碍师姐魅力无边,”林谨低下了头,重新切着小南瓜,“很多东西就是一眼相中的事,祝融出来的时候刚好师姐靠在车门上抽烟,然后上了车他就对师姐熟捻无比了。”
许越城似乎是很难理解这种一眼相中,思考了很久,厨房里只有林谨的菜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
直到她切完一整个小南瓜,抬起头来,看见还在发呆的许越城才说,“怎么了?”
“季令东喜欢郑颜,是因为看过郑颜跳舞,或者说接触过郑颜,所以会喜欢这个人,郑颜可能跟他兴趣相投……或者性格相似。但是祝融这种算怎么回事?”
“他从小就在片场长大的,比郑颜好看的各路妖魔鬼怪都见过。”
林谨听完,一下就笑了出来。
“不是吧,你还在思考这个。这需要什么理由啊。”
她把所有的小南瓜顺进盘子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仿佛是要好好说道说道一般。
“季令东其实自称矢志不渝,其实就是一见钟情,也是一眼心动。一眼心动的理由不需要那么多,看字面意思,就是一眼,然后心动。”
“然后你才会想去了解她,最后可能越了解越喜欢,也可能越了解越发现不是那样,但是总归,最开始的开始,就是一眼的事情。”
许越城依旧有些匪夷的样子,说,“难道不是要因为一些,实际性的理由跟原因吗?就是那种,有依据的?”
林谨被他这幅样子惹的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那么复杂,想做什么就去做了,看到一朵花好看就去多看看,按着心情跟意愿,绕路经过它去上课只为了多看一眼,大不了以后不喜欢了就不看了。随心随性,才会开心啊。”
林谨并不算一个自我中心的人,但是她的一切都是由心出发,她认为好的事她才会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谁都没办法强迫她。
只是她不会采取尖锐的手段,只是淡淡的避开所有矛盾。
“而且这一刻与他相处的我是开心的啊。”
林谨笑起来。
锅子咕噜咕噜的还在冒泡,声音听起来令人颇有幸福感。洗干净切好的食材新鲜无比,螃蟹还在盆里喀拉喀拉的爬着,许越城看着面前笑着的女孩,想了想,说,“也是。人活在当下。”
说完他就也擦了擦手,从口袋里套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林谨。
“刚刚在商城遇到了我爸跟……我阿姨,阿姨非要买下来最后一个,我也没什么别人好送,就送给你吧。刚好跟郑颜那只是一个系列。”
林谨接过那只巴掌大的礼盒,打开一看,一只宝石蓝的手链躺在黑色的天鹅绒底上,银色的衔接雕着好看的花纹,精致又璀璨。
“这样的首饰,你就在厨房给我吗?”林谨忍着笑看向许越城,许越城却耸耸肩,“你说的,不需要实质性的理由,想到就去做。我就没有思考是不是在客厅更好,想到就拿给你了。”
林谨点点头,评价到,“倒是现学现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