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休息室在这样的人数下显得有些狭小。
许越城跟祝融的到来无疑给事情浇了最后一盆油,点了最后一把火。
场面瞬间失控。
横七竖八的人站着,坐五斜四的人一片。
大家表情各异,沈星南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面无表情,仿佛冷眼旁观。孟柠站在她身后,一身黑白的职业套装,像是个私人秘书。
其余的那些投资方有气急败坏的,有皱眉怒喝的,还有正在拨通电话的,一切都乱糟糟的。
陈一茶正在跟其他几个组员皱着眉快速讨论着什么。
舒意站在屋子中间的空处,神色有些紧绷。
“许越城来了。”
“就是他?”
“孟嘉楠怎么不选这个睡一睡,好歹也能抱住沈星南。”
“哈哈哈别了别了,那沈星南岂不是手撕她。”
有嘈杂的轻蔑笑声传来,轻轻的,却打的人振聋发聩,耳膜生疼。
林谨是个有些习惯趋利避害的人,喜欢把一切人都往好的方面想,只记住一切事物好的一面。
用孟柠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开心幸福阳光温暖时她就伸出头来爬一爬,外面是她不愿意接受的环境时,她就把头一缩。
立马就是安全区了。
狂风暴雨一过,她醒来依旧觉得世界美好。
丹亭梦在她眼里也是这样的存在。
即使经历了那次针锋相对的戏服事件,整个剧组,连带着小礼堂,在她心里都是温暖和谐的。
她一直都记得那天午后,连港最优秀的这一帮人,心怀梦想,踌躇满志的站在那个舞台上,阳光从琉璃色的玻璃后照射进来,一片暖意。
还有朝她走来的许越城,眉目如画,时光静止。
有陈一茶保驾护航,明白林谨进组确实是靠自身实力后,美术组的各位前辈都对她十分好。就连刘印卿也在认可了林谨后跟她认真道谢道歉,并且传授了她许多服制经验。
剧本好像对大家也没有过多影响,沈星南只是放了话,大家就依旧聚在一起,讨论着对剧本的理解,各抒己见,神情飞扬。
因为同一个梦想,被同一个故事聚集起来的这一帮年轻人,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崭新的期翼。
期翼着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完成这样的一部里程碑的作品。
对她来说,丹亭梦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现在,林谨站在许越城跟祝融中间,终于见到了一个硬币相反的那一面。
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浮出水面,牵扯出纠缠不清的恩怨关系。
打的毫无准备的人措手不及。
“如果我没有去查,都不知道孟嘉楠居然这么有本事,已经签了你们还要来虚心争我的女一,我是该说你们看得起我还是她看得起我呢?”
“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共同收益,你的毕业作跟送奖作全权采用你的想法,盈利是我们的计划,两者之间并不耽误。”
“用不用许越城是我的事,祝融也是我一手敲定的,有什么问题?”
“如果你都已经签了合约,为什么还要搞出一出戏服事件来陷害我呢?”
“真的那么有信心,就不必买那么多新闻数据跟话题推送了吧。”
“柳潇潆,话题是谁买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以为你有多干净?”
“你当时为了一个v的女主角是导演歌手的床一起爬,现在为了一部剧作沈星南的床是爬不上了就直接踩到投资方的床上去了是吗?”
“这里的谁干净?沈星南不也是要用许越城么?”
“你想用一个许越城,我们想捧一个孟嘉楠,这又怎么了?”
“那既然这样,大家谁都别做好了!”
“我沈星南不缺这一部作品。”
林谨听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比来时走的更加脚步匆忙,有些落魄逃离的意味。
她想起许越城问过她的话。
“如果这样,你就不喜欢孟嘉楠了吗?”
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不会啊,柳潇潆毕竟算是她的竞争对手。
可是如果这一幕竞争牵扯进了整个剧组呢。
林谨大口喘着气,猛的推开小礼堂侧门,冲了出去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她一直以为,或者说一直愿意去相信,丹亭梦就是像沈星南最开始向大家说的那样,是一部简单的,由在座诸位一起完成的作品。会送金松熊,会是全员学生作品。
她进组进的干干净净,就以为所有人也是干干净净,不曾想过一朝光鲜亮丽的外表被撕裂,露出脏兮兮的内里,真相赤裸无比。
她以为这只是一部毕业作,不过导演有名,演员也有名。
可是怎么可能。
她甚至自己都撞见过柳潇潆跟孟嘉楠的对话。
只是不愿意多想。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林谨抬起头一看,是拿着两瓶汽水的曾温韵。
曾温韵塞了一瓶雪碧给她,自顾自的打开了另一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在后台见鬼了?”
林谨看着她漫不经心的侧脸,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不是对于整个剧组的美好幻想破灭了?发现女主角不是你想的那么完美无瑕,丹亭梦也不是沈星南说的那么简单热血?一时有些接受无力?”
曾温韵玩着手里的汽水瓶,林谨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啊。”
曾温韵笑起来,一把揉向了林谨的脑袋。
“好歹我也是你师姐啊!多读一年书不是白读的。”
她伸了个懒腰,把汽水瓶放在地上,撑着身子看着天空。
“你们是大二的,有时候不在小礼堂,其实我们经常在的人早就看出来了。制片方有时候甚至会跟沈星南直接在前台吵起来,两边意见相悖的很厉害,谁也压不住谁,沈星南不可能做到她说的那样,维持着现状的。”
“岌岌可危,迟早要散。”
林谨叹了口气,微不可闻的点点头。
“估计是要散了吧。”
她倒也不是真的感受不出来那些微妙的暗涌。戏服事件,剧本事件,曝光时间。一幕幕都叠在一起,利益相争的太多。
只是沈星南那么说,她就那么相信,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更差的可能,只是享受着眼前的其乐融融。
她想起那时午休时间,祝融在桌上打瞌睡,阳光洒在桌面上,许越城会分她一只耳机,于是两个人就谁也不说话,并肩坐着,在昏昏欲睡的时光下分享着同一首歌。
一切都无比美好。
许越城的侧脸逆着光,轮廓清晰。他低垂着一点视线,在音乐列表中选择着歌曲。
那个让人为之心动的少年。
“温韵,要是真的解散不拍了你怎么办啊?”林谨问。
曾温韵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歪了歪脑袋,“这有什么怎么办的啊,这又不是我的工作,就继续上课读书,找别的剧组跟,想平常一点。本来就是沈星南跟投资方的利益博弈,我们只是普通学生而已。”
“那你跟祝融怎么办呢?”林谨说。
曾温韵笑了起来,“什么怎么办啊,我看他就是粉丝追星的仰望,能跟他一起吃过一顿饭我就很满足了,毕竟偶像的存在就是给人力量啊。”
林谨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女生,似乎是分辨不出来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曾温韵把脑袋靠在林谨的肩膀上,“别想啦,你就是满眼都是许越城,所以什么都看不见不在不听不知道。一个女主角这么久都定不下来,其实我们这些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林谨抱着自己的膝盖,声音轻轻的说,“好突然啊。”
“感觉突然一下,好好地,就一下子走到解散了。”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也看不出是在出神还是落寞。
倒是曾温韵亲昵的挽住了她的小臂,撒着娇说,“散就散了,我们还是好朋友,以后再去别的组。”
有男声突然响起,“什么别的组啊林谨小朋友?”
两人抬头看去,季令东走了过来,也在楼梯上坐下,两条腿一摊,放下了四节楼梯。
“对不起啊。”林谨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说,“把你拽来,结果一来就出这样的事了。”
季令东一副不清楚的样子,“什么事啊?刚刚何风眠说要去后台找一下人,然后我也不认识谁,就过来找你了。”
林谨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看向曾温韵。
曾温韵想了想,解释到,“就是丹亭梦的投资方跟沈星南的投资方意见相悖,所以主演名单一直定不下来,现在投资方要撤资了,所以我们可能要解散。”
“哇哦,这么刺激。”
季令东倒是无所谓,一脸听八卦凑热闹的表情,“那我岂不是省事了。”
“不过这样你还喊我过来,是不清楚情况吧?让我想想,为什么你不清楚情况呢……是不是眼里只有喜欢的人啊。”
“喂……!”林谨脸都红了,季令东笑起来,掏出烟盒摇一摇,示意询问。
“抽吧,师姐也抽烟,我熏习惯了。”林谨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曾温韵倒是说自己闻不住烟味,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说要回里头了,留下地上一瓶才喝了几口的汽水。
于是楼梯上就剩了季令东跟林谨。一个漫不经心的抽着烟,一个托着下巴发着呆。
一根烟抽完,季令东把烟头踩灭,突然说话了。
“你喜欢他干嘛不告诉他?”
“不争取争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是你的,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今朝拥有嘛。我看许越城挺帅的,本人比照片还好看,这么好的人还是个演员,你不下手迟早就有别人下手。”
季令东用肩膀撞撞林谨,一脸怂恿。
“……所以现在我们的话题是讨论彼此暗恋的人吗?”林谨很无奈。
“别别别,我可不是暗恋,我是明恋啊,大张旗鼓宣告天下的,我跟你可不一样。”季令东连忙撇清,“还有,谁跟你讨论了,我现在在跟你很严肃的讨论你的事情林谨小朋友,我可不希望以后我跟我家颜颜约会的时候还有你这么个拖油瓶。”
林谨撇撇嘴,懒得理他。
季令东还是契而不舍的,又撞了撞林谨。
“你跟他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啊,来嘛,八卦一下。”
“……算了,你都以为他不知道你喜欢他,还什么程度……你说说你为什么喜欢他吧。”
林谨想了想,回答道,“就是他很好看啊。”
“……”
季令东卡壳了。
虽然这个理由并不是什么不着调的理由,而且是个很现实占比很大的重要因素,但是被林谨这么正儿八经的说出来,还是感觉很扯淡。
林谨倒不是抬杠季令东,也没想终结话题,正儿八经的解释下去了。
“就是他在我面前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会感觉视线里只有他。”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很开心,无论是听歌还是走路,就是坐在一起不说话也都很开心。”
“师姐说这就是喜欢,我也感觉我喜欢他。”
“就是为他做什么,跟他做什么,我都是开心的。”
暖暖的阳光洒下来,空气中带着植被清爽的草木香,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小礼堂侧门颇为隐蔽,没什么人,只有林谨跟季令东两个人坐在楼梯上,安静的说着话。
季令东的本意是来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教育林谨,最好能怂恿她表白,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女生这么认真的一说,倒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于是只能继续坐着,听着林谨像是在说别人的心意,却又认真无比的叙述。
“他来丹亭梦了,所以我也来丹亭梦了,我每天都很开心,因为感觉每天都能看到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他。所以也没有注意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
林谨的手指在台阶上无意识的随便乱画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季令东耐心听完了,点点头,“那按你们说的,现在投资方要撤资,剧组可能要解散了,你就不能每天看到他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林谨托着下巴,看向前方。
“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季令东说着,双手撑在身后,姿势懒懒散散的,就差在嘴里叼个草根了。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师姐是什么感觉吗?”
“她穿着一条鸦青色的裙子,一头长卷发,放了一首舞曲,然后交叠着双手,起了个势,随意跳了两组舞步,然后说:我是你们的舞蹈老师,郑颜。”
“那种随性随意,目空一切的慵懒感觉,天哪,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呼吸都停止了你知道吗。”
季令东眯着眼睛,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
林谨没说话,只是抱着膝盖,看向远方哗啦啦摇曳的香樟树。
她想起那时操场上,许越城看向她的那一眼,她也是季令东描述的那种呼吸停顿的感觉。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看看是你先追到许越城还是我先跟你师姐在一起。”
季令东倒是没能正经两分钟,又凑了过来,满脸怂恿的看向林谨。
“哎呀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温温吞吞的性格,努力一下嘛,你看我现在连你师姐都还不认识呢我就敢跟你赌,你怂什么。我跟你说你们这种人就是需要一点点外力刺激,不然七老八十了都还在肩并肩走路手都不敢牵。”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这个人我一定要搞到手,这种感觉吗!”
季令东叽叽喳喳的说着,满脸恨铁不成钢,像是教育着自家没出息的女儿。
远处有扛着摄影机的学生在拍摄采访,女主持人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站的笔直。
林谨心想,这个夏天,终于是要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