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烈闻言,怒气登时烟消云散,颔首欣慰道,“不错不错,你便在此安心筑基,我们几人为你护法。”
众人闻言咋舌,连君北野都不由感慨:三位结丹修士为其筑基护法,便是自己也享受不到如此奢侈的待遇。
这时,又有几名弟子脚步踉跄地出列。
“禀师祖,弟子也要筑基了!”
“弟子也是!”
“师祖我也是。”
“…”
战无烈神色发愣地冲他们招了招手,面带茫然地愕然道,“行,那你们也过来坐好。”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平时一百个炼气弟子里能有一个筑基就不错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没听说过哪个宗门的弟子能够扎堆一块儿破境的。
韩深咂磨出味儿不对,不太确定地诧异问道,“战红毛,我记得进去的时候,好像只有一个弟子的修为达到了练气大圆满啊。”
这么一说还真是,战无烈也反应过来,展开庞大的神识向着众弟子一扫而去。
不扫不知道,一扫吓一跳。叶尽欢全队四十二人,除了她一个炼气五层之外,其他人竟齐刷刷皆是炼气大圆满之境!
“你们…”战无烈目瞪口呆,开口问了一半,却被一个弟子起身打断。
“战师祖,弟子也要筑基了。”
“我说…”战无烈继续发问。
有一个弟子匆匆出列,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这个…”战无烈犹不死心。
再次被打断,这次是三个弟子同时起身。
“靠。”战无烈无比郁闷地闭上了嘴,这话是说不下去了。
一炷香后,这片荒林里出现的令人不可思议的怪诞一幕。
四十一名弟子齐齐席地而坐,同时吐纳着元气,准备筑基。
饶是几位金丹真人见多识广,也没有谁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
几十个人作着伴同时筑基,这叫什么事啊?恐怕说出去都没有人会信。
韩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之情,望着叶尽欢愕然道,“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尽欢一声哀叹,果然还是不可能蒙混过关,这问题她欢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相告,“他们各吃了一株龙行草。”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韩深。
韩师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她这才放心地长舒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自己果然多虑了,金丹真人财大气粗,想也不会为了些灵草破了自己的养气功夫,在小辈面前失态。
“你说他们吃的是什么?龙行草?”平地炸起一声怒吼,元清真人嘴唇发白,打着颤双目失神地问道。
战无烈站得离他略近一些,此刻被他吼得耳朵眼都麻了。他不满地掏了掏耳屎,只觉元清老头今天喜怒无常,暴躁得很。
一旁韩深也出言劝道,“元清老头儿你小点声,几株灵草而已,没得在弟子面前给金丹修士跌份。”
元清真人气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几株灵草而已?这龙行草是结婴丹的药引子!这群败家小子等于是糟蹋了四十颗结婴丹!”
结婴丹三个字在耳边炸起一声巨响,如钟撞钟,震破耳膜
战无烈惊得张大了嘴巴,心神俱震。
韩深闻言,表情却似哭似笑,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嘴边含混着千言万语,良久,却尽数化为一句叹息,“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世间代有奇才出,数百年前,韩深刚刚踏上修真之路时,便是宗内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他身负异灵根,又是万年难遇的双灵根之资,修为一路突飞猛进,百年未到便已结丹。成为宗内最年轻的金丹修士,被众人视为玄天宗的未来。
他不仅剑法冠绝同阶,风采更是举世无双。腰间挂酒,手持长剑,白衣胜雪,何等风流。那时候天底下哪有不痴迷于他的女子,哪有不孺慕于他的少年。他锋芒毕露,逍遥天地。只觉天下剑仙独我韩深一人,天下名剑独我手中一柄。天下敌手斩之一剑,天下女子勾之一指。
一路高歌猛进,待到结丹大圆满,他水到渠成地开始冲击元婴。
于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败,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降临。
金丹修士破境元婴,概率本就是百不存一。但他何等自负,自认这世间便仅有一人能够结婴,也一定是他韩深。
殊不知另外九十九人,亦是如此想法。
破境失败,他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百年苦修化为泡影,他的境界一夜之间跌落结丹中期。艰辛天路,需重新走过。
接下来他花了两百年修补好自己千疮百孔的道基,但是破碎的道心却始终没有愈合。他恨自己太过自负,未等寻到结婴丹便仓皇结婴;亦恨世人太过凉薄,天下从此再无他的传说。
这两百年里,天才辈出。
之前在自己身边牙牙学语的黄口小儿,顺利结婴,自己见了得恭敬唤一声掌门师叔。
曾经自己一只手指便能碾死的微末小修,竟提剑来向自己讨教。那一战,他拜得凄惨,从此心中再无剑道,境界一泻千里。
他再不是烫热酒拭青芒的白衣剑仙,再也不敢说有蛟龙处斩蛟龙的狂言。无声无息,黄粱梦醒,传奇就这样淡出了世间。
三百年闭关苦修,他没能等到结婴丹现世,却收到年轻掌门的书函请他现世。
于是与掌门约法三章,担任大泽峰主。至此,二次踏入修真界。
世人再次看到他时,外表已是年近半百,留一嘴不修边幅的络腮胡,披着陈就破败的脏法袍,修为只剩巅峰五六成。这个邋遢老头如今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每天和各峰主斗斗嘴,欺负下自己的几个徒儿了。至于结婴,再没想过。
这就是大泽峰主韩深,画地为牢半辈子的韩深,道心尽毁得过且过的韩深,看淡世事嬉闹人生的韩深。
唯独不是那个手中有酒、心中有剑的韩深。
那个白衣剑仙,早就死在了结婴失败的哪一天。人皆道他福大命大,冲境失败竟然没死,却不知这是他心中的少年替他抵了命。
陈年往事早已忘却,恍若再世为人。只是方才乍听到“结婴丹”三字,才依稀窥探了前世的记忆。
道造化弄人,一声嗟叹敬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