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府在短短数月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原在胥城是有头有脸的姓氏,如今渐跌落出下世的光景来。
世态炎凉。
人情淡漠。
卓老爷离世当日,填房谢氏便携了自己的陪嫁和细碎银两偷偷逃离了卓府。
那里的一干下人见杨盛都不在了,自信卓士翰这个十八岁不谙世事的主子再无力回天,也渐渐有了离开的想法。这些因卓府照顾而一家鸡犬升天的人,似乎不知何为知恩图报。
不过卓士翰确也不须这么多人侍候了。
于是,卓士翰取了家中剩余不多的银钱,遣散了这些极为“衷心“家仆。看着他们对待这离别竟似解脱,卓士翰哪里还有落寞之感,只剩自嘲苦笑之色。
好在,小五和阿晋如何不肯接那银子,跪在卓士翰跟前誓要跟随一生一世
自此,这卓府中便只剩得主仆三人。
再说起这走水之因。
原先家仆都说是意外所致,可官府从烧焦的残骸片瓦中,却又觉不似这般简单。
不单单是这股类似烟花炮竹之味。这火起于东院,当夜未见有风,原该累及的是之前卓文径所住的院中,却烧至卓老爷的主屋。
可查来查去没有什么结果,官府如何又肯耗费人力在这里呢。
而那些离开卓府的家仆,甚还在胥城相传这件怪异的事来。
渐渐的,便都认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又有人将之前长曦被卓文径骗入府中那件事传了出来,说是卓文径与卓老爷皆受了报复。
久而久之,人们便认定这卓府的大火定是当时那位有头有脸的小姐使人放的。
如此,当这讹传变成人们眼中的事实。
悲痛欲绝的卓士翰亦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尤在那夜,听闻礼部侍郎途径胥城回京,那一子一女宿在了胥城,却不见来人,必是亏了心避嫌的。
在他心中,这件事已然明了,只是无奈李旭谦官职颇高,自己一介布衣不与其斗,便记起当日祁殷的承诺。
“我不仅可助你入仕为官,亦可保你平步青云。“
他起初答应的原因,只是为更接近长曦一步。
而今,只剩恨意。
待七日后卓老爷与杨盛入土为安,他即刻启程。
将家中一应物品变卖,卓士翰带着小五和阿晋北上去往临阳。
置了一辆马车,三人一路朝京都而去,卓士翰经这几日的折磨,早不是那个懵懂无知,游手好闲的少爷了。
世事总会使人成熟。
而他的成熟,却是靠这恨意支撑。
可天不随人愿。
十多日的遥远路途来到临阳,却在祁殷这里碰了壁。
原因更为简单。
祁殷从卓士翰口中之言察觉到他对李家的恨意,不论自己如何替他分析这件事,如何要帮他再查证一番,卓士翰亦一口认定是李家所为。
确实太过巧合。
祁殷虽清楚卓文径之死与卓老爷中风之事或与白泽脱不了干系,而白泽当日的所作所为却是为长曦
而卓府走水之事。思来想去,或许亦是因长曦这件事所致。
苏子戎是个怎样的人,他近来也是大致了解了些的。
邑县县尉一事他已有所耳闻,而这卓府
祁殷知晓,如今与苏子戎达成共识,如何也不能培养一个与之为敌,带着恨意与复仇之心的人入仕。
于是,祁殷婉拒自己之前的承诺,使人取了几张银票赠予卓士翰,打算劝他回胥城。
这番“好意“,却也被卓士翰强意拒绝了。
穷途末路的他于一小酒馆酩酊大醉数日。
醒来之后,俨然变了一个人。
离开临阳暂居于邑县,卓士翰在那间陋室中埋头读书,每日省吃俭用度日,为明年秋试做准备。
所以说,万事都是有可变性的,只有自己才真正忠于自己。
对于旁人的十年寒窗来说,他这不足一年的时日确实把握甚小。
可世上确有那天赋异禀之人,只稍稍稍努力,便可收获颇多。
卓老爷之前认定卓士翰九紫右弼星之命,当真在翌年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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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曦那夜被长暄劝着当真未未踏入卓府半步,以至于一路满心愧疚难言。
待抵达冀川之后,终是书了一信送去胥城,可惜卓士翰早已不在那里了。
而长曦的愧疚,亦来自于心中的猜测。
卓府走水一事紧接着在邑县县尉流放之后,如何能不将此事归于苏子戎的头上。
况且,以苏子戎的脾气,怕是做的这些事都当作理所当然地去对待罢。
一日。
长曦照常去了李老太爷安葬之处,在那里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待到午时才携了云霓折返回去。
老宅外停着一辆双辕马车,该是何极有身份之人前来。
长曦边入了宅院,边猜测着来人是谁,还不及片刻,厅中便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公子如此废寝忘食,也是为明年秋试而备?“
“身为男儿,自该立志报效朝廷,我因病错过两年前的科举,明年必得全力以赴。“
李长暄答着。
不然再等三年,又不知会发生什么叫人难以预料的事。
“那我便预祝公子金榜题名。“
“天下饱读诗书博学多才之人满地遍是,我不过也是试上一试罢了。“
“有途可言,总比无路可行之人强上许多“
“公子这般才华,的确实为可惜。“
说着,长曦已入了正厅。
“阿殷?“她惊道:“你怎么来了?“
祁殷起身,看着这久别重见的面孔,眼底尽是笑意。
“路过。“
一旁的胡剑却环臂斜眼而视。
明明是去胥城会馆的,偏要多行几日来这个地方,说是带了些东西要给九儿,却先是来了这李家老宅。
幸好这次秦律丞没有跟着。
“噢“长曦又请祁殷入座,想问什么却没有张口,只是看着李长暄连待客都要捧上一本书,无奈地责怪着:“放下一会儿这书又不会跑了?“
听出长曦所言何意,李长暄笑答:“祁公子不是外人,就叫我看着罢。“
“莫怪“祁殷道:“原是我无帖自入,扰了李公子读书的。“
“他啊,也不知是不是这里没什么可消遣的地方,在临阳时可不见这般用功。“
“我可不是就供你消遣了?“李长暄终是放下那书,道:“公子即路过,不如宿上一晚,叫我好生招待一番,才不会被舍妹说是失了礼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