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一条巨缆,我们每天编结其中一根,到最后我们最终无法弄断它。——梅茵
当基督城的夏日即将来临时,年少时的真切情感终于走远了。上帝又一次论证,我们都是天地的过客,很多事都不由我们做主。正如他和她,不得不接受距离对感情的剥离。
沐心玥看到msn上的文字时,神经倏然一紧。
讲台上的warren教授,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欧债危机,以及那几次惨烈的金融危机。大概是因为危机伤痕太重,以至于时至今日,还是有数以万计的人听到这几个的字时,备受凌虐,心有余悸。金钱给予的教训总是分外惨痛的,从富有退回到贫穷,从奢侈退回到温饱。这种重创,是不能单单乞求用时间得以疗愈的。
现在的程彻,也是记忆太过深刻,才会难以忘怀,不可能单凭一句‘祝你幸福’就得以疗愈伤口。如同受伤的小兽误入沼泽,心慌之下束手无策,连声救命也叫不得。
没有寄托了,心里有点慌了。
这是他msn上的一句话。可是,当时的程彻并不明白,心上再深重的痕迹,终有一日会淡化,所谓的难以忘怀,其实只是自以为是。
沐心玥到家时,看到的几乎只是一个站在夕阳里的剪影,她看不清程彻脸上的喜怒哀乐,却能轻易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悲伤,让她心中酸涩。她缓步走向他,近至跟前,才看清那紧蹙的眉头,他望着窗外的某一处,眼神飘忽。
沐心玥看着窗外的艳阳,记得有一年,君怡家的亲戚从金库调来了一批纪念金币,几乎是家里人手一枚,也送给了她一枚,金灿灿的,沉甸甸的,煞是好看。今天的夕阳,也是沉甸甸的,浑圆的太阳显得笨重,犹如坠了千斤鼎一般。
程彻心如刀绞。两天了,她熟悉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闪现,初识,相处,分开,相聚,争吵,直到最后分道扬镳,像一部电影,每一帧都清晰可见,他烦闷地闭上眼睛。六年了,而其中四年里,两人都是相隔万里,各自度过的。在她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回答空茫而寂寞,即便如此,他还是答应了。恍然失去时,没有特别悲伤,反倒五味杂陈。
心酸有之,失落有之,轻松有之。
出神之际,有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却没有太多的惊讶。很快,他恢复了平静。他知道,这只是她给予自己的安慰。程彻突然意识到,在这些异国他乡的日子里,在这座陌生的西洋基督城,只有他和她。他总是照顾她,她总是宽慰他,不知不觉中,将寂寞冲淡了许多。可恶的是,他竟然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让他不觉得孤单。
沐心玥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里像堵了一团棉絮,憋闷难受。夕阳在他的身上打下一层薄薄的轮廓,让她看得一阵恍惚,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当她的脸颊终于感知到透过薄薄的衣衫触及体温的热度时,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得一阵心惊,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当下大脑一片空白,彻底蒙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是她知道:“看到你这样,我会难过。”
程彻微微一颤,握上那双柔软手,“别难过……”他声音沙哑,牵强地笑道。
然后,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直到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转身凝视着这个眉头微蹙的女孩,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安慰道:“没事。”沐心玥的唇边蕴着一丝颤抖,好半天才勉强扯出一丝笑,一言未发。
y市的风,在这个时节已经变得冷冽,沐娉婷却觉出了不一样的暖意。她踌躇了很久,还是出于尊重告诉了程彻这个消息,总好过让他从其他途径得知,自己也白担了无情无义的名头。让他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也许是好事。那样,他也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我要结婚了。这简单的五个字发出去时,沐娉婷不知是喜是忧……
基督城微凉的夜晚,像极了程彻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几乎能听到内心空旷又无助的声音,他紧紧盯着手机上的几个字,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字字锥心’这个词,最后,回复道:恭喜你,找到爱情。
说不忐忑是骗人的,当沐娉婷看到这条短信时,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地,脸上渐渐绽出轻松的笑容。与其说,她是在等程彻真挚的祝福,不如说,她只是在等这几个字组成的心安理得。
站在公寓门前,沐心玥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拖着行李箱,站在了这间屋子里。
她就着昏暗的壁灯散出的光晕,看到了一个隐匿在黑暗里的影子,摸索着走近,‘嘭’地一声,不小心踢到一旁的垃圾桶。她低头一看,垃圾桶里堆满了被捏扁的易拉罐,顿时哭笑不得。这幅的画面,简直就像走进了晚上八点档的俗套剧场。她一直以为,这种情形会是通俗的艺术加工,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失笑过后,无奈裹挟着丝丝怯意,向她袭来,奇怪,她在怕什么?
沐心玥突然想起,站在典礼台上的那个美丽幸福的新娘,她在众人的期待下款款现身,在司仪煽情的长篇大论下哭得梨花带雨,眼角残存的泪水射灯下荧光闪烁,却被沉稳持重的新郎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
沐娉婷的父母热泪盈眶,和女儿女婿在台下敬茶拥抱,和亲家儿女站在灯光四射的舞台上合影,笑望着女儿和女婿并肩而立,字里行间溢满祝福。白纱着身的沐娉婷和西装革履的贺端站在一起,满脸的幸福,俨然一对璧人。连台下观礼的亲人们,在这样的气氛下,也难免情不自禁,流下点点祝福。
沐心玥站在离礼台最近的地方,她微笑凝望着台上的她,虽有遗憾却满是欣慰。转身瞥见旁边那个姿态雍容的女人,衣着光鲜,冷冽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扎眼。沐心玥无奈地摇头,轻笑道:“她装得不累吗……”音响的立体环绕效果不错,才牢牢掩住了声线中躲藏的不屑。灯光斑斓而耀眼,也只限于典礼台这个台风眼,周围的昏暗将众人的细微表情隐藏在暗处,才没显得她的行为突兀。即使如此,沐伊婷还是忍不住侧目,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皱眉道:“姐,你怎么了?”
“高兴啊。”沐心玥漫不经心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沐伊婷也懒得搭理她,只撇了撇嘴,继续观礼。
沐娉婷刚毕业就匆匆结婚,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家终于让她走到难以负荷地步,这样等不及。在刚刚遇到了爱情的时候,在心中的悸动还来不及促使雌性荷尔蒙贯通全身的时候,没有享受多久的恋爱时光,就早早地把自己嫁了出去。也对。毕竟,没有物质支撑的生活,连精神世界都会显得格外落魄。
“你和他从确立关系到现在,有多久了?”沐心玥扬了扬下巴,瞥了一眼不远处忙着敬酒的新郎,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芒,对沐娉婷说。
沐娉婷抿嘴一笑,说:“差不多四个多月吧。”家里负担沉重,几乎压得沐娉婷喘不过气来,她的工资还不够填牙缝的。贺端在外创业,虽然有作为男人的雄心壮志作祟,却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沐娉婷早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聚少离多可能是她不能避免且必须承受的。
当初人人称赞的程彻,同样是背井离乡异地相处,同样是爱她的。可惜的是,她始终找不到让她沉迷的悸动,所以到了最后两人终是各奔东西。可是贺端不同,她爱他,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
思绪回转,她看着眼前的程彻,内心百感交集,心里酸酸涨涨的难受。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他,站在他的面前,她看到他眼角未干的泪痕,霎时呆愣在了原地。她不太害怕了,庆幸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可是,心中酸涩,有增无减。
人们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却常常忘记了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回来了?”程彻的眼神有些飘忽,眼睛的聚焦也变得不自然,显然是喝醉的样子,放下酒瓶,含糊地说。
“嗯。”沐心玥低声道。
“她幸福吗?”
“程彻哥哥,你别这样行吗?”沐心玥蹲下身子,忧心地看着他。
“她幸福吗?”程彻忽而轻笑了一下,笑中的失落和伤感袒露无疑,追问道。
沐心玥敛了敛眉,低下头,说:“她很幸福。”
程彻闭着眼,沉默不语。他本以为这个答案是很残忍的,可当听到的时候,心里重重的
负担陡然松懈下来,头脑一片清明。
沐心玥看着他,眼眶红红的。刹那间,当瞥见那一抹清明时,她神情一顿,也逐渐回过味儿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一字一句地说:“你终究还是选择救自己。”说完,轻轻覆上程彻的手。
这细软的触觉,让他身体一僵,心里陡的松了口气,在下一秒,用力地回握住她,带着一丝颤抖和灼热的温度,沐心玥不禁皱眉,这温度几乎灼烫了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