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故事,大约是从那个故事开始的。
中元节后,天气才算是有些转凉了。
雪浣从山下的市集里买回了两件衣裳,走时轻轻捏好被子,问我除了白色可欢喜哪种颜色,我睡在温暖的被窝中,略一思索,还是说了白色。
雪浣笑了笑,似乎就知道我要这样说,“白色可不喜庆”她点点我的额头。
她推开门,慢步走到我面前,牵起一抹笑,随手展开了一件衣裳,“可还好?”
我接过,细细瞧了瞧,这件衣裳像是融入了月色般,泛着淡淡的清冷,长袖裙尾都绣着细密的小朵昙花,似梦似幻。
我觉得有谁穿过似的。把衣裳又推进雪浣的怀中,转身倒了杯茶。
“美是美,只是不太喜欢。”
雪浣笑了笑,弯了一双盛着春光的眸子,“我也觉着你不喜欢。”我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她从另取出一件,轻轻一抖,似飞扬的白雪般,一点一点飘进我的眼中。
“这件呢?”
雪浣的笑是清清暖暖的,似三月的春光。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欢喜,我欢喜这样的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杂纹。
天地间,就是这片茫茫的白。
“甚好,明日就穿。”我将衣裳揽进怀中,把茶递给她。雪浣笑着接过,浅抿了一口,复道,“明日果然下山?”
“嗯”我应了声。
有些事,终归是逃避不了的。
有些事,注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出场。
三个月前,次日大早我将碗还回给乔乔,在禾然的府中小坐了半日。
乔乔或许心中仍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说了些讨好我的话。并不曾提起花狐狸。
聊了半盏茶的功夫,禾然施施然从门口进来,见着我只是淡淡望了眼。
“师父,睡月湖可有什么稀罕事?”
乔乔一见着禾然,立即迎了过去,一脸明媚。
禾然懒懒坐下,乔乔立即倒了茶,禾然把玩着茶身,耐人寻味的笑了笑。
“师父……”乔乔晃了晃禾然的赤色长袍。
睡月湖,方才同乔乔谈话中,她已说了个七七八八,当然大多是绕着禾然的事说的。
原来我提了篮子回去后不久,禾然收到了一封信。说是睡月湖有异,需得勘察一番。
睡月湖乃赱岳山西面的一片小湖泊,湖水清澈凉凉,夏日里,好些赱岳山的小妖贪一时凉意便会下湖凉爽一番。
因而倒是备受赱岳山的小妖喜欢,只是原本此湖并不属于赱岳山的地界,但或许因着容华观的缘故,久而久之便心照不宣的归给了赱岳山。
睡月湖有异,不外乎是同赱岳山的妖有关。
禾然挑眉一笑,拍拍乔乔的脑袋,“就属你最多事。”
接着又瞥了我一眼,方说了睡月湖之事始末。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些罕见罢了——睡月湖湖底修出了一只雪妖。
雪妖也并非罕见,只是在睡月湖修得,便是说得上千年难遇了。
睡月湖的气候很特殊,并无冬夏季,往往是春秋交替,秋末一过,便循环交错,保持着年年如一日的凉爽舒适。
再说睡月湖同况赱岳山隔得并不远,而赱岳山灵气充沛,山上一年四季四季如春,花开花谢也不受自然规律的约束。
加上赱岳山的小妖来来返返,日积月累的,睡月湖也氤氲着些淡淡的灵气,冬季既无 ,雪则更无从谈起了。
这样说来,自睡月湖存在那日,已几百多年没下过雪。
雪妖又是哪里来的?禾然说信中道,湖底波动异常,夏日深夜细雪连绵。
莫不是赱岳山的灵气受到冲撞了?因而马不停蹄赶到睡月湖,下湖一看,湖中心安然睡了个女子——面容清和,似初生的婴儿。
禾然说,那是个沉睡了千年的雪妖,并非睡月湖孕育而成,只是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千年前的高山成了湖泊。而那个雪妖,借着某些机缘,如今就要醒来。
禾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眸子望着我,似有几分怜悯。
我又想起这件事。呆呆的站着没动。
雪浣细指轻点我的额头,“傻姑娘,又想什么去了?”
“正想你呢。”
我恍神,走至床榻,将衣裳小心叠放在枕头边。
明日,便下山了。
除了那个故事,便是这个梦了。
那个梦缠绕了我数月有余。
果然红尘之事纷纷杂糅,我不过一只愚钝蠢笨的蜘蛛,哪里又逃得了避得开,如何躲得过那些诱惑。
是了,都是诱惑。
每每午夜梦回,皆是那张脸庞,或嬉皮笑脸,或认真谨慎,或冷冷清清。
究竟是那个人,乱了我的心。乱了我的修行。
雪浣说,我动情了。
可什么是情,情又如何去动?
雪浣说,下山吧,找到那个人,就再也不用日夜牵挂了。
可找到那个人,又有什么用了?我若真的动情,又该如何收回?
我到底,是只妖,是一只蠢笨的妖,是一只妄图修仙的妖。
“我就在你面前,不用想。”雪浣认真瞧着我,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
雪浣的好,几日几夜也说不完。
是她,给了我留处,告诉我,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家。
家?妖,从不称自己的洞府为家。
雪浣说,洞府是洞府,家是家。从前你住的狐狸洞是洞府,如今住的是家。
“妖难道就不许有家么?”
那日下了细雨,她执着白色的油纸伞,将我笼在伞下,眉眼静柔。
那瞬间,当真是岁月安好。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停停走走,再回忆起来,都觉得一切像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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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有些阴。
雪浣给我披上一件淡青色的外衫。
“这样更好。”她轻轻的笑,眼眸中荡漾着水光。
我没有拒绝,她取下油纸伞,“怕是要下雨。”转身锁上门,温柔地牵起我的手。
山下凡人的世界向来是热闹有趣的。我们一路走着,满眼满耳,都是欢乐的吆喝声,还有孩子的玩笑声。
莫不温馨。
“就是这儿。”
雪浣在一处摊贩前停下来,取出两个铜板,“两个。”
小摊主乐呵呵地接过,“好嘞!”
但我却觉得有些不喜,街道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个走过的男子都偷偷地打量着雪浣。
雪浣轻轻打开外面那层包纸,这才递给我,“吃吧,很好吃。”
我咬了一口,肉香四溢,香甜可口。露出满足的笑意。
雪浣也笑,见着我吃起来,自己才开始吃。
我悄悄拉着她,“你戴上面纱可好?”
雪浣望着我,好一会儿轻轻地笑出声。
“我竟忘了,你是该戴上面纱。”
我忙道,“是你戴。”
“好,吃完了就戴。”她点点我的额头。
雪浣的容颜,自然是极好的。最是那双眼睛,每每相望都令人暖意融融。
我们寻了个僻静处,雪浣变幻出两方面纱,轻轻戴在我的面上。然后轻轻转过身,自己系上面纱。
我想帮忙,她笑了笑,“傻姑娘,该是我照顾你。”
是啊,从来都是照顾我的。
我不由得露出一丝落寞。雪浣向来细心,她握着我的肩头,认真道,“倘若日后你还愿意照顾我,我再不会拒绝的。”
后来的后来,我在无数个漂泊的夜晚中常常在想,有些故事是否从来就不该开始。
有些话,就应当埋葬在心中。那么,留下的那个人就永远不会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思索那些话的意义。
而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起了贪恋的心思。
静中生忧。
是太静了,孤独流浪的人,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