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杭州城即将迎来两年一度的秋试。自打过年后,杭州城就陆陆续续地,多了许多从外地来提前备考的书生。
那些家境富裕的,单身的,去住客栈,带着书童的,租个民居的闲置房间。因此,杭州城的客栈、民宿,生意特别好。那些家境差一点的,要么在寺院、道观借宿,要么几个人合租一个小院。
总之,这些人顺带着,把秋试的周边业务,比如说食肆、小吃摊档、文房四宝铺、书斋、茶楼,等等生意都带旺了许多。
就连“天下第一神算”的业务,也是逐日有增无减。
谢康谢思齐爷孙俩不声不响的去了天台山两天,还真急坏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连考了三届乡试,却都名落孙山的秀才,本名叫做李甲。
李甲,想来爹妈取名的时候,是想他连中三甲。想不到,连续三次落榜,就有人取笑他,应该改名叫李假。
他跟谢康谢思齐的因缘,说来话长。
两年前的秋天,是李甲第三次来考乡试。他前两次来的时候都是踌躇满志,走的时候是垂头丧气。这第三次,他本来也是信心满满,可是越临近考试的那几天,他越紧张,满脑子都是自己再次落榜的假想。换成今天的话说,就是考前综合症。
跟他同样赶考的书生们,在乡试前的最后几天,已经没人有空搭理他安慰他了。
他在常住的客栈附近混了个脸熟,也怕人家跟他打招呼,问到关于考试的话题,可是坐在房间里又实在憋得慌,他索性往远处走,就这样一路溜达,到了东门大街。
谢思齐跟谢康的流动算命摊儿,那时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地摊儿,爷孙俩搬个小马扎,坐在路边,面前的地上摆了一张红绸布,上面画了个人头像,人像上点了一些吉凶痣,写明:麻衣神相传人!两边还写着对联:看遍天下苍生苦乐,道尽世间人生成败。
谢思齐招呼了一上午,口干舌燥,跟一个卖水果的小哥说了半天,用五文钱买了筐里最小的两个苹果。谢康心疼孙女,说什么也不肯吃。就在谢思齐拿起苹果开咬的时候,李甲过来了。
谢思齐揣起苹果,上前招呼李甲:“这位公子爷,看个相吧,看您天庭饱满,就知道您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这种招揽客人的说辞,谢思齐不知道说过了多少遍,说得流利,而言不由衷。
李甲也听出来了。他此时心里正不痛快呢,有人搭理他,他挺高兴,但是这种带有讨好意思的话,他又不愿意听。现在来赶考的,满大街都是秀才,谁不是饱读诗书呢?!
他打量着谢康,不像行走江湖之人,却又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样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甲就在谢康面前站住了,说:“我今天不看相,你给我算一卦吧。”
以前的读书人,最是心高气傲,但是对于阴阳纵横多少又知道一点皮毛,黄帝内经易经也有涉猎。你若给他算的不准,他回头会给你做反面宣传广告。你若算得准,他又非要你说个清楚弄个明白。
谢思齐好不容易跟爷爷两个人在这儿能赚点小钱糊口,又不是只做完一笔就跑路,因此遇到书生秀才中爱咬文嚼字钻牛角尖这样的人,尽量少说,甚至不说,宁愿不赚这个钱。
谢思齐听了李甲的话,不由得一愣,赶紧解释:“我爷爷不能说话,这位公子爷,您的相貌这么好,还是看相吧。”
李甲一听,摇头:“我今天就不看相。你们做这个的,连测字打卦都不会?”
谢思齐一听,测字,这个可以有。她在原来的时空世界,选修过刑侦人物画像还原,也学过笔迹分析。这个测字,可是问到了她的专长上了。连声应了“有有有”,飞快的跑到替人写书信的秀才那里,讨了巴掌大的一个纸片,借了一支笔来。
李甲一看,纸片还没自己一个巴掌大,,放在手上写字,怕弄脏了手,就蹲下来,把纸片放在地上,写了个“甲”字,收笔的时候,甲字的“丨”,拖到了纸片外,写到了地上。
然后,他拿起纸片递给谢康:“道长您给看看,这个字,看我这次考试运气如何?”
谢康接过来,认真端详。谢思齐口渴难耐,趁这功夫,一边啃苹果,一边往纸片上瞅一眼。好久没做过笔迹分析,感觉有点陌生。
不过,按照行为分析,字都写到地上去了,这人不受拘束,心大啊!
想了想,谢思齐拿起爷爷不肯吃的那只苹果,递给李甲:“这位公子爷,您先吃个苹果,我爷爷正在掐算呢。”
李甲摇摇头:“不吃。”
谢思齐又让了两回,李甲推让不过,接了过来,随手又放到了红绸布的一角上,他哪能真的吃人家的苹果啊,他又不差这几个苹果钱。
谢思齐一看,心里有数了,她给爷爷打了个“不行”的暗号,把没啃完的苹果,揣进了怀里,准备好了。
谢康收到孙女的信号,把纸片递还给李甲,摇摇头。
李甲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怎么?”后面的话他不敢问出来。
谢思齐看着李甲:“这位公子爷,您是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李甲正色:“当然是真话。”
谢思齐眨眨眼睛:“考不上!”
很简单,心大的人,往往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不愿意受到束缚,肯定会做些出格的事,以至出局。谢思齐递给他苹果,是想试探他能否听得进别人的建议,结果他原封不动的又放回来了。
像这样的人,直截了当的回答是最有效的。
李甲果然哑口无言。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干脆直接的相士,一时间倒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谢思齐为了不让他再回来找麻烦砸摊儿,又补充了一句:“你考不上,我们不收钱的。”
李甲这个气啊,这是诚心诅咒我考不上呢!
谢思齐一看李甲的脸色都变了,看得更明白了,这么沉不住气的人,进了考场,怎么可能平心静气的审题做文章?若是能中举,她就倒着走路。
李甲几乎是咬着牙又问了一句:“当真考不上?”
谢康继续摆手。
谢思齐:“这位公子爷,我们现在就不收您钱。”
看看,现在还有功夫跟街边摆摊儿的人置气,这心理状态也忒差了吧。不过,对一个明摆着考不上的人,谢思齐还是很同情的。读书人心高气傲,除了仕途,社会上很多行业他们都不屑去沾。眼前这位秀才,就算乡试考不上,自己也不能给人家添堵啊,还是安慰几句吧。
谢思齐对铁青着脸的李甲劝道:“这位公子爷,我们说看相,您非要测字。看您写的这个字,我爷爷说您考不上,那就是考不上。我看,你说不定也就是时机未到。您的前程运气可能不在这几年。要不,等放榜之后,您再来,我爷爷再给您仔细的看个相?”
这么一劝说,话语一进一退,就把无明业火给顺势的化解了。
一个人不能带着愤怒去看书,去进考场,不良情绪毁掉大事、导致失败的例子不胜枚举。
李甲要是善于自我开解,也就不会跑出来看相求测了。
大部分人,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常常会把自己失败的愤怒,迁怒于人。
李甲听了谢思齐的解释,突然就没脾气了。尤其是后面几句话,又让他燃起了希望:“那请道长现在给我看看相呗。”
谢思齐拒绝了:“您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看不了了。”
李甲:“我加倍给钱。”
谢思齐坚决不给看:“我爷爷的脾气就这样,他说不看就不看了。您先回去,放榜了,您再来。”她嗓子都说哑了,再说就没词儿了。
李甲这才悻悻然走了。
过了半个多月,官府张贴了考试名单,李甲不出所料的落榜了,但是他这次没有沮丧,没有怨天尤人。
他第一时间冲过去找谢康。
谢思齐正靠着棵大树,在吃秦氏送来的面饺子。
李甲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谢小哥,我每次见到你,都看你在吃东西。怎么也不见你长个儿啊!”
谢思齐看到李甲笑得像花一样,心里发虚,也不敢问,就把手里的碗往前一送:“好吃着呢,你也尝尝?”
李甲居然伸手拿了一个面饺子就往嘴里塞。
他是想表示友好,谢思齐却吓得不敢动弹,不知道李甲的胡萝卜后面是不是个大棒子。
李甲还催:“快点,你不是说你爷爷还要给我看相看运程吗?”
谢思齐结结巴巴的问:“那个,那个,放,放,放榜……榜了吗?”
李甲:“放了啊,我就是看了榜才来找你们的,你们可不能赖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