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百里,人命似蓬草。皮袍轻骑过处万籁俱寂,只余一声声小心翼翼的虫鸣。
这年头的虫鸣也得看人脸色。
燕弃之盘膝坐在驴背上,在路边慢悠悠的走,身上蓑衣被雨打的湿透,嘴里照旧是叼着根枯草,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雨很大,把整片萧瑟破乱的战后凄凉氤氲成温润江南,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从一片白茫茫中撑舟而来,问一句“倷上船么?”
驴子走着走着踢到了什么东西,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那玩意犹犹豫豫似是要啃。燕弃之斜斜一瞥,手上用钓线拴着根萝卜的鱼竿就甩了出去,驴子乍见萝卜自也就放过了那看上去就很难吃的黑草,撒开四蹄就向前冲了好几步。
这一跑,后蹄又踢了那玩意一脚,那东西半圆不圆,骨碌碌滚下官道,停下来时赫然是一个人头。
雨哗啦啦顺着斗笠边缘连成一线的滴下来,燕弃之用了巧劲把萝卜收回手中,再也没看那个人头一眼,只是不轻不重的用钓竿抽了下驴屁股。
没萝卜没动力的驴子快走了几步,又慢下来。
燕弃之就在驴子慢悠悠的一颠一颠中想起了刚刚的错觉,抬眼望了望约摸是被战火烧焦了的天。
或许真的有人撑船而过,他想。渡黄泉而来,在这儿载满孤魂,往彼岸而去。
燕弃之这么一路慢慢悠悠的骑驴向南而行,已从冬雨冰凉走到草尖嫩青,待发上落了第一朵桃花的时候,才到了黄河边。
而此时,他还是个小孩儿。
一个小孩儿在乱世能活成燕弃之这样,按理是不可能的,但对于燕弃之而言,没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会说金人的语言。
当初十六岁便离谷游历天下,从漠北荒寒走到塞外黄沙,自草原茫茫下至南疆异地,除了各寨间都不同的蛮语,燕弃之到哪都能煮酒一坛,与人言欢共醉。
不过当初只是为了玩的方便,却没想到几年后还能凭这些旁门左道救自己一命。
望着滚滚江水,和艄公对了一会儿黑话,又随便应付了几个目露惊色的大人,燕弃之随手卖了驴上船,找个舒服地方随意窝了,阖目浅寐。
他这一窝看似随意,却极有讲究。一是不在众目睽睽处,二是背后靠着船边身侧倚着粮食袋——不管发生什么状况,至少能有逃走的可能。
如今他毕竟是个小孩儿,无依无靠,由不得不谨慎些。
但是再谨慎也终究会出问题,不然如何到得了海岛?但是问题自然不会出现在燕弃之已经千提万防的地方,至少这船家曾经得罪的人扮成水鬼凿船一事,纵是比干再世也只能叹一句始料未及。
他是在黄河落的水,好在反应的快扒到了一大块木板子,摇摇晃晃爬上去就是三天漂流。黄河滚滚直奔大海,燕弃之被小孩儿身体所累,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原本目的地越来越远。
直到第三天木板被一块礁石撞碎,他站立不稳落到海里,狠狠呛了数口水,又是漂泊了整整一天,被冲上这海岛。
然后系统告诉他,这是矫正进度,他这番漂流其实是系统所为。
燕弃之:……。
系统,皮痒吗?
“也就是说。”燕弃之声音微冷,一字一顿“你能控制我的行动?”
——可以,但我不会那么做。
系统回答的声音很平静。
——这次是因为不这么做你就死了,下次会先提醒你,由你选择是否需要矫正进度。
燕弃之皱了皱眉,在心底过了遍系统话里的意思。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就死了,说明水鬼凿船并非系统所为,但是这不可思议的数天漂流,却是因为系统的帮助或者说,控制。
“你能控制得了水,但是控制不了人。”燕弃之忽然道“你只能控制死物,对吗。”
——你很聪明。
系统似乎是笑了一下,慢慢道。
——小弃之,慧极必伤。
燕弃之闻言沉默,青年在一片黑暗中孤独的站了片刻才继续开口“系统,若非天机子,燕弃之已成一死人。燕弃之这条命如今是天机子的,也是你的,但是……”
青年抬起眸望着虚空之处,认真道“只是若任务违反心中道义,燕弃之只能自戕以报。”
恩将仇报的事他干不出来,但是原则问题也不能犯,若真是难两全,谁给的命还给谁就是了。
这不是迂腐,只是在系统这种仙家之物眼中,大概没有放他远走高飞的选项。
空间内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去吧,已经有人救你了。
……。
燕弃之睁眼的时候,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美眸,桃花眼温柔灵动,带着一丝丝狐狸般的狡黠。
“睡了这么多天,可算醒了。”被燕弃之霍然睁眼小小惊了下之后少女起身哼了声,随即笑道“你等着,我去叫人。”
言罢,少女利落转身,燕弃之这才注意到少女身上的衣服竟是短褐样式,配着头上那羊脂玉的发簪落落大方的将穷富综合于一身。
极随性,倒也极自然。
“……。”燕弃之无言的目送着这少女一蹦一跳的出去,然后抬眼打量了下周围。他所在的屋里摆设说好听了是清雅,说不好听是空荡,只一张小案摆在榻前,上面放着套精致的茶具。
他眯眸仔细的看了眼,那茶具的几个盏竟都是银兔毫,端的优雅。
“这是师父的茶具,好看吗?”
男声温润,燕弃之抬头,只见另一个身着短褐的青年走了过来,那人容颜清俊,身姿修长,唇角笑意柔和,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三分关切。
“身上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燕弃之张了张口,刚想答话,就发现自己嗓子疼得仿佛要烧起来,无奈之下只能伸手指指自己的嗓子,然后用手指在被单上写字作答。
——好多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疼。
写到这里,他的目光在青年的手上扫过,然后继续写道。
——在下燕弃之,请问是谁救了在下?
青年的手是武者的手,自己身上这浓厚的药味显然不可能是面前青年所为,按青年的第一句话所推测,可能是对方口中的师父帮了忙。
对于这个系统让自己来找的人,燕弃之还是很好奇的。
“在下曲灵风。”看着面前小孩儿一本正经的自称在下,青年险些笑出了声,好不容易憋住,却也是顺着小孩儿的称呼道“救你的是在下师父。”
提起师父,青年的声音微微上扬,颇为骄傲道。
“在下师父姓黄,便是那天下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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