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于晓琴去哪儿了吗?”梅小亮问。
“她说下午有事儿,就先走了。你来怎么不给她打电话呢?”我答道。
“我还给她打电话。”梅小亮摇头道,“想不想知道她干嘛去了?”
“说的就和你知道似的。”我不以为然道。
“那当然了!”梅小亮得意的说道。
“你把于晓琴弄到哪去了?”
“什么叫我把她弄到哪去了?她有手有脚是那么容易弄到哪儿去的吗?”
“你是不知道于晓琴的心意呢?还是不了解自己的魅力?只要你说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估计于晓琴也没二话。”
“噢,我的魅力就是用来拐骗妇女啊?你还真是抬举我。”
“……”我正要回嘴,被梅小亮一抬手止住了。“哪个是你的办公室啊?”他指着大楼问道。
“那我哪知道!”我道。隔着马路看过去,电力大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蜂窝,一块块玻璃就像是蜂巢,在秋日斜阳下反着光。
“大致在哪个方向?几楼?”梅小亮低着头,从车窗费力的看出去。
“五楼东面。”
“五楼东……,第几个房间?”
“你想干嘛?”
“问你呢,第几个?”
“你不会是想入室盗窃吧?我可警告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第一,我们办公室从不放现金,第二,我们公司的防盗安全系统非常先进,就算你进去了也出不来。”不知道是因为有车坐,还是和梅小亮斗嘴让我开心,情绪触底反弹一下好了起来,嘴巴也像失禁似的,贫个没完。
有点兴奋过头了吧?
“第几个?”梅小亮肯定也觉得我啰嗦,不耐烦的道。
“第……”我一张嘴才想起来,我也不知道是第几个。平时一上楼就直奔有护栏的那间而去,谁还顾得上数第几个呀。
见梅小亮转过头来,我只得翻着眼睛心算道:正对着楼梯的是资料室,过来是统计办公室,第三间是……,对了,我的办公室是在第四间!
“是不是那一间?”梅小亮指着问。
我看了一眼,连楼层都分不清,更别说是哪一间了。就含糊的应了一声,“大概是吧。”
“你怎么不在窗台上放点花花草草的?”梅小亮端详着说道。
“给你做暗号啊?”
梅小亮不理我,又道:“那我把车停在那边,你是不是就能看到了?”
“还想让我和你里应外合!”
梅小亮撸了撸我的脑袋道:“这孩子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吧?这么大的阴影,可怜哪!”
我像个傻子似的大笑起来。
梅小亮这才发动了车子,一边问我:“你和于琴顺路?我怎么老看见你坐她的车。”
“你真的来过?”我不相信的问。
梅小亮耸耸肩,一撇嘴,做了个很帅的你以为呢的表情。
“你可真够有心的。这要让于晓琴知道了,这感动的还了得啊?”我夸张的说道。
“所以啊,我就不让她知道。”梅小亮笑笑说道。
这话好像有几分伤感的味道,梅小亮脸上的笑容也褪的只剩下嘴角一点,微微翘着,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
我看向窗外,只觉得这一瞬的静默让人很不自在。
“那个……你还没说于晓琴到底去哪了?”我问。
“看电影去了。”梅小亮面无表情的说道。
看电影?我想问你怎么知道,但看了看梅小亮的脸色,觉得还是不问为妙。
梅小亮也不再说话,车子无声的疾驰。
“你家就住这儿?”看看黄土坡一样的巷道,又看看我,梅小亮问道。
我点头,“是啊!”
“这片儿应该是拆迁区吧?”
应该?我笑,什么叫应该?几年前的一场大雨,把后面老陈家的南房给泡塌了,差点没压着人。翻盖的时候,被有关部门来人给全部推倒,又盖,又被推倒,如此三番四次,吵闹的尽人皆知。老陈的儿子不服,组织了一帮人去市里告状,被告知我们这片儿是拆迁区,所有的房子一律保持原样,不许再动。
人们这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拆迁,拆迁办的人三年前终于来了,丈量,登记,有模有样的。可到现在,不还是房子是房子,路是路?
“我好像在老大的办公室看到过一份市里08年的规划报告,里面有护城河北这一片儿。这里的房子实在是太老了。”
“这么说,我们这里明年就会拆迁了?”我一下来了精神。
“报告上是这么写的,但具体的,还得看有没有人接手。”
“不是市里都定了吗,怎么会没人接手呢?”
“那只是个意向。具体实施起来,还得看开发商。这不,市里这才把这些项目都列出表来,给业界大佬们人手一份,看看有没有愿意接手的。”
这么说,华永利有可能来开发我们这一片儿?我的心跳顿时急促起来,一时竟想到了改变命运这样宿命的高度上来。
改变我命运的人。
“不过这一片儿……不好弄。现在人们买房都会挑选周边环境,这里……”梅小亮摇摇头。
我被这个‘这一片儿’刺痛了,我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硬铮铮的个体,就因为住在这儿就要被论片儿称吗?
但我没有反驳,只觉得一阵失望,我还等不及想向老妈报喜呢。
“不过这也没准儿,毕竟这里的房子太老了,有很多还是危房,一出事就不是小事。”梅小亮又道。
我咧咧嘴,对他的安慰表示领情。
“想买房的话……”梅小亮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可以找他。我说但愿我能买得起。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三年前的拆迁还历历在目。
我家门口是一片三角形的空地,被两边的院墙遮着,上午下午都是一片凉荫。拆迁办的人一来,就爱蹲在我家门口歇息。他们一来,很快就会围上来一圈儿邻居,问东问西,说长道短。人烟吵闹的,我们在屋里听起来都有一种好事将近的欣欣然。结果闹腾了几天过后,就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有人专门跑到后面工作组的临时办公室去过,说门锁的黑铁铁的。邻居们这下急了,四处打探,一时消息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很多人都已经在打问着准备租房了,被这一下无声无息的撂在半路。
邻人们都不愿放弃这难得幸临的幸运之光,互相安慰着,把希望又寄托在了来年。第二年的这个时候,工作组的人果然又来了,还是原来的那拨人。我们都以为这下总是铁板钉钉了,没成想,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拆迁办的人临走时留下话,让先不要拉煤,(我们这里都是自己烧的土暖)意思是可能还会有转机。这句话成了圣喻,直到现在,不到天大冷的时候,邻居们都扛着,谁也不往回拉煤,都在等着那个万一可能的转机。
回到家,看着老妈端出来的银耳秋梨粥没有一点胃口。想了想,拿起手机给于晓琴打电话。一首月亮之上的前奏快放完了,于晓琴才接起电话,问道:“什么事儿?”
我笑了,这家伙绝对有事,“咦?你这是什么态度?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什么时候有的这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别贫了。没事儿我就挂了。”
“这么神秘?不会是和你小亮哥在一块儿呢吧?”我故意道。
“李小含!”于晓琴切齿道。
“好好好!”我忙投降,“我就是想请示大小姐,您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去吃个火锅什么的?”
“不去!”于晓琴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我看着手机发呆。
第二天到了公司,我故意不去找于晓琴,想给她一个自首的机会。谁料这家伙比我还沉得住气,一天都没见人影。下班的时候,我下四楼找她,却被告知早走了。这神出鬼没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肚里藏不住隔夜话的于晓琴吗
老妈每天催着去给于老爹‘上贡’,说赶早不赶晚。可这离八月十五还有一个多礼拜呢,我烦不胜烦,一横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拿着准备好的面值八百元的超市购物卡,打车去往于府。
于晓琴家是一个独栋的小二楼,紧挨着新建的市政广场。房子是欧式风格,白墙拱窗,十分的雅致。于晓琴说她老爹买的时候才花了五十多万,---听听,才!五十多万!---可没出几年,现在已经涨到上百万了。
这主要得益于这里独一无二的地理优势。和市府大楼,各党政机关毗邻,这些建筑一个比一个更宏伟气派,周围除了公园草地就是高楼大厦,是本市难得的一个清雅之地。
正前方就是著名的市政广场。有什么重要活动,比如中秋节的晚会,元宵节的焰火,各种大型的庆典,都在这里举行。我们想去看回热闹,得离广场老远就下车---一有重要活动,通往广场的路就被封了,不准车辆通行。---步行,可人家呢,迈出院门儿就到了。
这还没说广场边儿上,免费的篮球场,网球场,和室内的活动中心。
你打车说去景泰苑,司机师傅都会多看你两眼。
每次从于晓琴家回来,我才能以一种局外人的眼光,深切的体会到贫民区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按了门铃,保姆出来开门。
于晓琴家的保姆是住家保姆,就和电视里演的那样,24小时听候差遣,要杯水也得给你倒来。但宰相的家人也比我这小民大,所以看我的目光很是居高临下,大概觉得上这门儿来的都是有求于人吧。
尽管我做足了心理建设,衣服行头也武装到了牙齿,但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还是觉得像是针刺过的气球,一点点萎缩下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头痛来这一趟的原因,对我这种不自信的人来说,来一趟于府,受一次打击,好长时间都缓不过来。
客厅里没人,我也没等保姆通传,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来到于晓琴的香闺。
于晓琴正窝在床上看电视,那些昂贵的衣服,被随意丢弃在床下的羊毛地毯上。看见我,于晓琴呻吟一声,拉过毛毯蒙住了头道:“别理我,我死了。”
“于晓琴?”我叫。
“干嘛!”于晓琴露出脑袋。
“死了还能答应呢?”我笑。
于晓琴啊的一声叫,把枕头向我丢过来。我忙用手接住,又给她丢回床上,小心的掸了掸身上。我讨厌衣服上沾上什么毛毛屑屑的,哪怕它们是来自尊贵的于府也不行。
“大小姐,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惹着你了?还是你自己没事儿发神经玩儿?”
“你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那行!你先死一个再说。”
于晓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个白眼儿狼!见死不救啊?”
“一大清早就死呀死的,你也不怕晦气!”我白她一眼道。
于晓琴坐起来,撸了一把头上的鸡窝道:“你怎么来了?”
“奉老妈之命,给于总上贡来了呗。”
“老妈也真是!多那心干嘛,还嫌这家里糟蹋的东西不够啊?还给他们送!”于晓琴翻着白眼儿道。
都说女生外相,用来形容于晓琴那是再合适不过了。被父母金堆银砌的养大,却像是有前世的宿仇,一说话就吵架。在公司说起她娘老子来,也是一脸的不屑,搞的一群同事只能陪着干笑。
“应该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要不是于老爹,我怎么进得了公司?”
“就凭他和老妈是从小的邻居一起长大,帮这么点忙还不是应该的?偏你们就感恩戴德的惯他这毛病!”
“行了行了。就我这条件,就算是送礼,也是形式大过内容,不过就是表达个心意,你就别上纲上线的了。还是说说你吧,闯下什么塌天大祸了,在这儿要死要活的?”我道。
被我这一问,于晓琴又想起伤心事来,一头栽倒道:“啊!我没脸见人了!”
“你有了?!”我瞪大眼睛道。
“死去!你才有了!”
“那你说没脸见人了?”
“我是说没脸见梅小亮了。”
“你非礼他了?”
“李小含!”于晓琴叫着又把枕头向我丢过来,“你是不是听我说死你就想成全我啊?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那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你这样没头没脑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做了对不起梅小亮的事了。”于晓琴低头道。
我忍住没说话,听她继续往下说。
“那天罗建东打电话约我去看电影……”
“罗建东?”我失声叫道。梅小亮真够狠的,这是要一箭双雕啊这是!
“我本来不想跟他去的,可他说有话对我说,我以为他是想和我说梅小亮的事……”
“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了呗!”
“连我也不告诉?”
“我这不是怕知道的人多了,传到梅小亮耳朵里去吗。”
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