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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亮仅仅住了五天院,师父便决定接他出院了,他的理由很简单,与其在医院耗着倒不如回家方便。见多说无益,我便叫上于芳菲,一起帮他把晓亮弄回了家。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地上到处荡漾着一种春天般的温暖,倘若不是房前屋后的零星积雪,我还以为春天已降临到人间——其实,春天的脚步还徘徊在遥远的南太平洋。就在我以为事情将以晓亮的平安回家收尾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一幕却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其实,无论办理出院手续,还是在回家的路上,那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仿佛已经为静月的随后到访预设了伏笔。事先约好的救护车,一路没有任何拥堵,晓亮就这样平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可就在我感觉万事大吉准备离开的时候,静月竟天女下凡般地出现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杨阿姨。
看得出静月的突然来访,令毫无准备的师父有些猝不及防。或许在他看来,已经回到老家的静月,是断然没有理由在这时候回来的。儿子都这副德性了,不要说他俩已经分手,即便没有分手,人家女孩这会儿怎么还会看得上他——一个丢失了一切感觉的植物人?鸟儿都知道找根粗枝卧着,何况人呢!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进门后的静月二话没说,竟一头扎到晓亮的床上嚎啕大哭起来,“石晓亮,你这个骗子。如果还有一点儿良心,你就睁开眼睛看着我。胆小鬼,懦夫,你让我看不起你!”她哭着骂道,说话间泪水已经流成了河。
“亮,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不是说好要一起走完人生的吗?”哭了一阵,静月抬起头,深情地望着熟睡中的晓亮,然后轻轻抓过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晓亮依然在沉睡。他像一个被疲劳拖入梦魇的守夜人,对静月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见静月的情绪有些失控,杨阿姨从一旁走过来,把手按在她的肩上小声地劝慰起来。
“石晓亮,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说话呀,你的话不是很多吗,现在怎么哑巴了?”静月没有理会杨阿姨的劝告,一边用手拍打晓亮的胸膛一边大声说,“我一天天度日如年,你却躺在这里享清福,你一了百了,你让我怎么办?”
静月趴在床上啼哭嘶喊,师父则默默地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尴尬与无奈。静月的叫喊声虽说大了点儿,话说得也有点儿过头,可他丝毫没有出言制止的打算。他不想那样去做。他自信还是个开明的家长,在两个孩子之间的问题上他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不会有半点儿含糊。既然是自己儿子的错,人家女孩找上门来喊两嗓子又怎么了?就是破口大骂他也得听着!
终于,在杨阿姨的劝慰下静月从床边站了起来,她一边用手背擦着红肿的眼睛,一边转头对师父说,“叔叔,我求您一件事,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孩子,有事你尽管说,甭说是一件事,就是一千件一万件我也答应。”
“那您是答应了?”
“叔叔答应你了。”
“晓亮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吧,我要辞掉幼儿园的工作,专门来照顾他。”
“什么?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已经想好了。叔叔,我不能没有他。他一天醒不过来我就陪他一天,他一年醒不过来我就陪他一年,他一辈子醒不过来我就陪他一辈子!”
“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年轻——你可要想好了。”
“叔叔,我已经想好了。请您尊重我的选择。”
“可——我——哎——”
师父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毕竟静月正值花季,她没有理由为一个生死未卜的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尽管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他原以为静月会哭一哭闹一闹,完事后一走了之,从此与他与他儿子天各一方永为路人,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骨子里竟是如此勇敢。他宁愿相信,她这样做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因为即便是医生,对于儿子将来能不能恢复,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即便恢复能恢复成什么样子,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像儿子这种情况,十天八天恢复的有,三年五年恢复的也有,一辈子不能恢复的也不是没有。退一步讲,即便儿子恢复了知觉,也不等于恢复了健康,智力和身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呢。谁知道他将来是什么样子?是植物人还是正常人?是健康人还是个傻子?一切都不得而知。也就是说,静月的漫长等待到头来可能是个空,她值得为儿子这样做吗?她家里人会同意吗?
“值!为了他,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仿佛看穿了师父的心思,静月斩钉截铁地说,“他能为了我和我分手,我就能伺候他一辈子。”
“孩子,这不是开玩笑,你可要想清楚了。”
“叔叔,不,爸爸。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和晓亮哥结婚,请您答应我。”
“不行!这件事我不能答应。”说话间,师父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事情在转瞬间发生的变化,简直令他应接不暇了。他没有想到,静月会当着众人的面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是出于真心,还是一时的冲动?对此他不得而知,但理智告诉他,决不能答应她的要求。女孩一时冲动,难道他也跟着一起冲动吗?这不等于是看着人家女孩往火坑里跳嘛,这样的事情他决不能做。让一个花骨朵般的女孩,为一个尚不知能否苏醒的植物人浪费大好青春,这无论对谁都未免太过残忍了吧。
“爸爸,”见师父始终不松口,静月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爸爸,今天您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您就成全了我们吧,求求您了!”
“你这孩子——”被静月的举动惊呆的师父试图伸手去拉静月,好悬没从轮椅上栽到地下,“起来吧孩子,起来——你这样做,是在为难我啊。”
“我没有为难您,爸爸,我没有半点儿为难您的意思。我今年二十五岁,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我向您保证,此刻我很清醒,这完全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遭受到任何胁迫。”
“孩子,你这样做,让我怎么去见你的父母?”
“您无须向他们交代什么,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
“你这孩子怎么……我全都是为了你好啊!”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已经决定了,请您答应我吧。”
“要不这样,”见局面僵持不下,我在一旁插话说,“照顾晓亮和结婚的事咱以后再商量,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林凡,你不要说话。”我的话还没完,就被静月硬生生地打断了,“我在跟我爸爸讲话,请你不要插话。爸爸,我再次请求您。”
“那——好吧。我暂时同意你来照顾他。”在静月的穷追猛打下,师父只好选择了退让,“但我有一个条件,这件事必须征得你父母的同意。你看这样行吗,孩子?”
“那好吧。”说着,静月在杨阿姨的协助下,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快看,快看!”于芳菲突然指着床上的晓亮尖叫起来,“泪!泪!他流泪了呢!”
顺着于芳菲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两颗珍珠般大小的泪滴,正沿着晓亮的脸颊慢慢流到他的腮上。见此情景,师父的身体猛然一晃,差点儿从车上栽下来,“儿子——晓亮——”他一边大声呼唤着儿子,一边用手拍打着他的胸脯,试图唤醒沉睡中的儿子。但是一切都是无用的——晓亮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对他的呼唤没有一丝反应。
“哎——”见自己的惊喜再次落空,师父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长叹了一声说,“他明明能听到我们的话,为何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呢。”
“爸爸,请不要着急。”静月在一旁宽慰师父说,“晓亮哥会恢复的,您看,他刚才不是已经流泪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