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原本冷冷清清的昆河西岸突然热闹起来,被好奇心驱赶的人们如同嗅到了臭味的苍蝇从四面八方涌向河岸。迅速发现的局势迫使我不得不取出警戒带,把现场围了个滴水不漏。
人们还在不断聚集,师父却迟迟不见影子。我开始变得有些焦躁不安。我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失去联系,以至于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这种做法无疑是火上浇油。我甚至能想象到,派出所此刻乱哄哄的样子,分局领导的突然降临,一定让那群平日无所事事的所领导们乱了阵脚。我甚至看到了所长脸上写满的沮丧。这位刚刚从法院交流回来未来一片光明的后起之秀,此刻一定急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短短两个月内发生两起命案,即便张了两张嘴恐怕他也解释不清。
于芳菲是半个小时后到达现场的,和她一同到的还有法医邢娜和技术队的陈杰。警车停下,三个鱼贯下车,望着她们三人从远处逶迤而来的样子,我心里猛然出现了西游记中唐僧师徒艰苦跋涉的场景,不觉偷偷地笑了。然而,于芳菲却没笑,她始终紧紧地绷着自己的脸,以至于她那张类似瓜子的脸,被绷成了长条茄子。
河水有些浑浊,水量也较平时大了许多,看来一周之前的那场大雨,还是让这条原本清亮瘦小的昆河改变了不小。那条装尸体的小船还孤零零地停在岸边,包裹在一片残枝败叶和白色泡沫之间,愈发显得肮脏不堪。尽管船上盖了几层塑料布,但恼人的恶臭还是雨后的蚯蚓般从船上爬出来,逗弄着人们的胃液产生出涨潮的**。
“是谁报的案?”查看完尸体,于芳菲悉悉索索地向我走来,边走边言语冰冷地问。
“我,是我。”我没吭声,一旁站着的老大爷接话说。
“请您过来一下。”说完,于芳菲掉转头,率先朝旁边的树林走去。
按照常理,刑警到达现场应先与派出所沟通,毕竟我们先到一步到达现场,可于芳菲那天并没按规矩去做。她既向我询问情况,又迈过我直接去找报案人,做法委实有些不妥。当然,我明白她这样做事出有因,只是没想到这丫头的记性居然如此之好。
回到派出所已经是九点多,早饭都没顾上吃的我下车便直扑二楼的会议上而去。我能够想象得到,此刻在会议室里的几张铁青的脸,一张属于局长黄维,一张属于副局长魏大福,另外几张属于谁,就要视情况而定了。当然,里边一定少不了所长吴明松和政委黄文明。
“请刑警队的同志谈一谈现场的情况。”看到我和于芳菲相继落座,中间椅子上的分局长黄维皱了皱眉说。
“死者为男性,年龄三十岁左右,身高170米左右,体重大约54公斤,长脸,短发,牙齿无缺失,体表无明显外伤。“于芳菲侃侃而谈,”初步估计,死亡时间至少在五天前,死因不详。这是现场的照片。”说着,她把几张照片递到了肖支队长的手里,肖支队长起身把它送到了黄维的面前。等肖支队长落座后,于芳菲接着说,“据报案人介绍,他是在今天早晨清淤的时候发现的尸体。尸体当时在芦苇丛里,上面盖了一大片树叶。据报案人讲,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这边了。”
“有些日子是多久?”魏大福突然插话问道。
“大约一周左右。我问过报案人,他负责的是落虹桥到玉带桥一带的水草打捞。由于距离较长,来回一趟大约需要一周时间。据此推断,他上次到这里来的时间应该在一周前。”
“现场还有什么发现?”魏大福接着问。
“我有一种感觉,不知该不该说?”于芳菲停顿了一下,眼睛望着黄维问。
“有什么该不该的,现在需要的是畅所欲言。说吧。”黄维摆了摆手,武断地说道。
“虽说这家伙泡得像头大白熊,但从体貌特征看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于芳菲这句话,仿佛一只大手猛地掐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脖子。
“谁?”魏大福低声问道。
“胡森。”
“胡森?”魏大福不解地问,“怎么可能,他不是失踪了吗?”
“我也只是猜测。看看照片你就知道,这家伙泡得都快赶上头猪了。我只是觉得像,猜测而已,最后结果当然还得等dna检测。”于芳菲解释说。
“尽管破案不能靠猜,但小于的话也不是没道理。”黄维朗然说道,“胡森失踪已经两个多月,这中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假如死者真是那个胡什么?哦,胡森。他这时候冒出头来也许不是坏事,弄清楚死者身份,案子不就迎刃而解了嘛。老魏,这件事我看还得你来牵头。先成立一个专案组,如果小于的猜测属实的话,可以考虑把两个专案组合并,你看怎么样?”
“好吧。”
目睹了于芳菲的侃侃而谈,气势果然不同凡响,尤其是当她说出自己的猜测,着实令我吃惊不小。她竟敢当着分局一把手的面,作出如此大胆的猜测,难道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要知道,她可是从没见过胡森的啊。
我从没有见过胡森,派出所见过胡森的除了梁均就只有师父了。梁均这几天休假去了外地,所以要想弄清死者是不是胡森,就只能请师父出面了。当然,这话我没敢在会上说,不然师父又该批评我,在领导面前给他上眼药了。
“真他娘的混蛋,死也不挑个时候!”会一直开到了中午,刚刚送走分局领导不久,师父突然外边回来,他气冲冲地把几张照片往桌子上一摔,随即便骂出了口,“他娘的,我这傻逼可把我害惨了。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碰上这么一个畜生。简直气快死我了!”
师父又发飙了。他脾气大爱发火这点我知道,但像今天这样不顾时间不管场合的爆发,却是少有的事情。我当然明白,前段时间为寻找胡森耗费了他大量精力,现在人虽找到却变成了一具死尸,他一时接受不了可以理解。因为胡森一死,很可能就意味着“八一三”案变成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死案。这个原本还有一线希望的案子,转眼间变成了一桩死案,这结果无论谁都无法接受。
“他娘的,这口黑锅我算是背上了。混账东西,死都不挑个好时候,老子抓住他还能不赏他一颗花生米?就那么急着去投胎!”师父再次狠狠地骂道。
29
吃过午饭,师父突然叫我下楼,我立刻猜到,他这是要去现场了。亲自勘察现场,是师父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辖区发生重大案件,他要做的就是先去现场走一遭。这规矩几乎雷打不动。他一直在强调一个理念,案件现场始终是第一位的,不了解现场情况就等于不了解案子发生的脉络,还谈什么破案?看来这会儿他就想补上这一课了。
其实,师父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今天之所以没去现场,原因无非是因为晓亮。在此之前我已经听到一些风声,说晓亮和静月最近总闹别扭,为此静月还去他家找过师父。或许是晓亮那边出什么岔子,也未可知也啊。
“这熊孩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天到晚瞎折腾,不知他到底想要啥!”不出我所料,汽车没开出去多久,师父就气呼呼地把家底兜了出来。
“您这是怎么了师父?谁又惹您了?”
“还能是谁,你那个好朋友呗!”
“您可别这么说,他可是您儿子。”
“儿子怎么了?儿子就能胡作非为,不讲理吗?告诉你,没门!”
“别急师父,我没惹您吧?您犯不上跟我急。”
“一路货色。”
原来,今天一大早静月就敲响了师父家的门。师父打开门,见静月手里提个袋子站在门口,就把她让进了屋里。静月开始还能把持住,一边把袋子放到桌子上一边解释说,这是她妈刚刚做好的汤圆,一早让她送过来,就是想让师父尝个鲜。放下汤圆,师父见静月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明白女孩送汤圆是假,有事找他才是真了。
“说吧,跟我不用掖着藏着,有事你就直说,是不是晓亮又欺负你了?”
“他没有欺负我,其实——”静月嗫嚅着说。等到她抬起头,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叔叔,我说了您不会生气吧?”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晓亮又犯浑了?”师父被静月的眼泪惊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大声追问道,“这混蛋玩意儿又怎么你了?”
“其实他也没怎么我。”静月接过师父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后缓缓地说,“我发现他总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劝他也不听还动不动就发火。单位让他弄得乌烟瘴气,同事见了他都躲着走,生怕被他莫名其妙骂一顿。再这样下去,我怕……”
“不三不四的人?”
“就是一些社会上的人。”
“知道都是干啥的吗?”
“这个我不清楚。”
“他们都干啥了?”
“我——”净月抬头看了师父一眼,有些为难地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能说得详细点儿吗?”
“你还是问他自己吧。”
“他真没欺负你?”
“没有。”
“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静月的话虽委婉,师父却听得胆战心惊。从净月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样子,他知道净月一定是发现了儿子的什么秘密,只是她不愿说而已。如此看来,儿子的问题一定不小,否则净月不会一早跑到家里堵他的门,据他对净月的了解,她可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啊。究竟是什么事呢?净月说儿子脾气大,爱发火,爱骂人,他何尝不明白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来只能去找儿子了解了,可儿子会告诉他吗?
送走静月,师父没有出门去上班,而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毫无疑问,对静月他是完全信赖的。虽说认识时间不长,但从这个女孩的身上,他看到了许多眼下女孩子没有的东西。比如说贤淑比如说懂事,这两点在他看来尤为可贵。现今的女孩子有几个还有女人样儿?动不动就撸胳膊挽袖子,简直比爷们儿还爷们儿。净月就不同了,她举止稳范落落大方,身上没有一丁点儿土匪气儿。凭着这样的好女孩不珍惜,一天到晚的瞎折腾,不知道晓亮那熊孩子的脑壳里,究竟装进了什么东西。
“熊孩子,到底又在抽什么风,让人家女孩担心成这样!”师父低声骂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