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园西厢一座小绣楼的轩窗边上,正斜倚着一白衣素净的女孩。她面相上不过十六七岁,却因为不久前的一场变故,失却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只透着淡淡的忧郁和哀伤。
从来到襄阳后这么久,她还是不怎么与人说话,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沉寂当中。府邸上几位上了年纪的下人常常私下议论,不外乎是这孩子看上去愣愣的,有几个胆子大的,便胡猜是给人喂了药,等等。诸如此类闲言碎语,偶尔也有一两句飘进那女孩耳朵里的,倒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女孩的心里大抵是十分委屈的,偌大的府上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衷肠,想说的话只一味埋在肚里。她这样自顾胡乱想着,没有有经验的旁人站出来开导她,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便愈发自艾自怜,愈发地落落寡合了。
生官小时候,听邻居家的一位老中医提到过一种怪病,叫“失语症”。这位可怜的小姐姐大概就是得了这种病罢!生官想着。可是卢行忠大哥又说,小姐姐不是得了失语症,她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心里难过,所以才不愿说话的。卢大哥还要自己多陪小姐姐说说话,逗她开心。生官的直觉却告诉她,小姐姐的沉闷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至亲之人这么简单。
在同丽生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生官隐隐地觉察到,她那对清冷忧伤的眼睛里,似乎时不时地流露出某种害怕情绪。可生官不明白,小姐姐在害怕什么。在生官眼中,府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令她感到亲近——即使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卢象升大人,看上去也是一位气性温和的好人。卢行忠和柳白曜几位大哥,对着小姐姐也都关照有加。
尤其是那位卢行忠大哥,来探望小姐姐似乎总比其他人频繁一些。
这算是献殷勤吗?生官心想。
这些事情,在生官的小脑袋里萦绕了很久。不过,生官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她想不通的事情,绝不会憋在心里,要不她便拉着别人叽叽喳喳地求教,要不便彻底忘掉,不使这些念头困扰自己的心思。
“我只是一个小侍女,主子的事情,到底是同我不相干呢!”
生官快步紧走着,手上端着一只煎汤药的小砂壶。方才脑子里酝酿的一连串故事,很快便随风而逝了。
“姊姊,药好了”。
生官推开房门进去,见丽生依旧靠在窗边,两眼空洞洞的,整个人也显得无精打采。
生官心里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小方桌上,将煎壶中的药汁沏了小半碗。
“姊姊,快服了药罢,一会儿该凉了。”
见她不应声,生官又走过去,连唤几声,丽生这才回过神来。
生官过去将她小心扶下台阶,搀着她在桌旁坐定。
刚熬好的汤药还有些烫,生官便用汤匙舀了一小勺,轻轻吹了一口,慢慢地喂到她嘴边。
丽生并不说话,汤匙到了嘴边,便顺从地微微张口,生官握住勺端往上一轻轻扬,苦涩浓郁的汤汁便“嗞儿”一下滑进嘴里。就这样在沉默中,一口又一口,一碗汤药很快便见了底。
对于生官来说,这样闷心的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时间。不过,生官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因为长久没有人说话,屋里的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尴尬。不过,生官仍然想要改变这种奇怪的氛围。
“姊姊,今天的药煎得太久了些,你会不会觉得苦?要是你觉得苦,一定要说出来。”
生官掏出手帕替她揩了揩嘴角。
丽生摇了摇头,却仍然不开口。
“姊姊,听何大叔说,鹿门寺的桃花开了不少,襄阳城里人人赶着去赏花。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生官看见丽生的嘴角微微歙动了一下,以为她竟为自己说得动了心思,不免有些小期待、小雀跃。然而,歙动过后,生官并没有等来她的一句回话——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嗯”字也没有。
生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生官正思索着下一个话头,却忽听见她念了句:
“爹,外面有动静。”
“啊,姊姊,你终于肯说话啦!”生官虽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却依旧感到兴奋。
“外面有动静。”丽生又念了句。
“姊姊,你在说什么?”
“爹爹,外面有动静,外面有人来了!爹爹,爹爹小心!啊——”
丽生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双手抱头惶声尖叫起来,整个身子紧缩成一团,颤抖个不停,嘴里也叫个不停。
“姊姊,你怎么啦?!”
生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一下子没了主意,慌乱中只能抱住姊姊柔弱的身子。她用手一摸,感到湿漉漉的,再一看,原来竟是丽生在低声哭泣。
“丽生,你怎么了?”
卢行忠拎着一只精致小鸟笼突然闯了进来,一见这乱糟糟的场景,赶紧将鸟笼扔在一边,三步并两步来到丽生身边,看到她这副痛苦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抓着生官问:
“生官,丽生怎么突然这个样子,啊?!”
“卢大哥,奴婢也不知道。本来还好好的,刚才我喂她服了治眼疾的药,就突然变成了这样。还说什么‘爹爹小心’之类的。”
卢行忠心痛地皱起眉头,他双手牢牢扳过丽生瘦弱的肩膀,努力使她镇定:
“丽生,别怕,是我。我是卢大哥,不是坏人,嗯?!”
丽生微微颤抖着抬起头,轻声嗫嚅:
“卢大哥?”
“是啊,我们把你从新野带到这里,这里没有坏人。你别害怕。”
丽生红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卢行忠见她发丝凌乱,梨花带雨,心生怜爱,正要伸手替她拢拢头发,又觉得不妥,便转身吩咐生官打点水来,替丽生好好梳洗。
生官应声下去。丽生突然小心开口:
“卢大哥,我害怕。”
“别怕,有大人和你卢大哥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丽生默然。
“对了,我给你买了只画眉。你看!”
卢行忠起身将鸟笼提到她面前,丽生听见耳边鸟儿吱吱喳喳的欢叫声,却更觉心烦意乱。
“怎么,你不喜欢?”
卢行忠不见她情绪变化,不禁有些忐忑。
回答他的是再次的沉默,这让卢行忠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长久之后。
“卢大哥。”
“嗯?”
“卢大人,还有柳大哥他们去了哪里?”
“大人还在雕花酒满楼,你柳大哥呢,替大人守着郧阳,脱不开身。”
“雕花酒满楼?”
“哦,大人被唐知府请去吃酒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
“大人是遇到了什么事么?好像很麻烦?”
“这……”,卢行忠心想跟这孩子也讲不清楚,索性宕开一句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大人上任不久,人地两疏,那个谢文举同为朝廷钦差,也不肯帮扶一把。真是!”
“谢文举?”
“就是谢公公,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哎,说起来,这个谢文举真是一肚子坏水,还好大人机智,要不然……嘿嘿,我真是不敢想!”
“卢大哥,大人的事情,我不懂。可我害怕,谢公公他……”
“放心,咱们大人是三品巡抚,皇命钦差,没有陛下的诏令,别说是谢公公,就是襄王也动不了他!”
生官端了盥洗的用具进来,仔细地替丽生梳洗了一遍。梳匀打理过后,丽生的精神看上去比先前好了许多。卢行忠也稍稍宽了心。
“卢大哥,待会儿我想和生官出去走走。”丽生突然说。
“出去?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鹿门寺。”
“哎呀,好呀好呀”,生官欢快地拍手叫好,“大夫也说啦,小姊姊就该多出去散散心,成天呆在屋里,不闷出病来才怪哩!”
“那成,我陪你们一起去!”
“不成不成”,生官连连摇手,“万一待会儿卢大人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你还是乖乖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
“那我叫几个护卫,一路上保护你们。”
“不用不用”,生官一副胸有成竹相,“一大堆人跟着,到时候准是这儿也不许干,那儿也不许去,多没意思呀!”
卢行忠无奈道:
“这是为了你们好。外面什么都有,你们两个女孩子单独出门,天知道会被什么人盯上!”
“外面人多,光天化日的,谁敢动手?”
生官跳到丽生身边,挽住她瘦弱的手臂。生官的身材比起丽生还要高大一些,看起来好像能充当丽生的女保镖。
“小屁孩,懂个什么?”
卢行忠对生官的自信简直嗤之以鼻。
“小心让拍花子的给拍了去!”
生官嘟哝着嘴不满道:
“那成!可只许跟两个人,而且一路上必须离我们五丈开外,不许限制我们人身自由!”
“小丫头片子,你还使唤起我来了!”
“卢大哥”,丽生这时淡淡开口道,“生官的话,也是我的意思。”
“哼,听见了吧!”
生官挽着丽生的胳膊,得意地朝卢行忠挤了个鬼脸。
“这,中间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如何向大人交代?”卢行忠皱眉道。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恁地聒噪!”生官边抱怨着边推搡着将卢行忠赶出门外,“我们出门要更衣,麻烦你回避一下下!”
话音刚落,房门“砰”一声关上。
卢行忠听见里面随之传来的插门闩声,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负起手往外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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