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莫名其妙的看着艾洛特:“去……去哪里”
“让你跟我走就跟我走。”艾洛特一把抓住安的手臂拽着就往前走:“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不去!”虽然挣扎是徒劳的,但安还是在挣扎,另一只手抱住神殿外的围栏不松:“没看见少爷我眼睛都睁不开要去睡觉了啊”
“嘿。”艾洛特冷哼一声,把安搂着柱子的另一只手轻易的拽了下来。这下好了,安的两只手都被艾洛特捉住了。
安还在扭动着身体努力挣扎,艾洛特却是毫不在乎,只管拽着安的手往前走。那力道之大,仿佛安正在被一头魔兽拖回山洞里当晚餐!
布伦还有另外几个骑士也跟在一边。
不过奇怪的是,除了艾洛特之外,布伦几人手里都抱着一些盒子。安初时还没发现那盒子是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愕然发现那不是骨灰盒子吗!
盒子不大,差不多两个手掌大小,四面栩栩如生的绘着神灵和天使,盖子这一面则刻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
安好像终于明白这是要去干嘛了,慢慢的也就顺从的跟在了艾洛特的身后。
艾洛特感觉手里的挣扎停止了,回头看了安一眼,随即便放开了安的双手:“清醒了”
安耷拉着头:“还是困……”
“说说,昨晚夜不归宿干嘛去了”艾洛特看了看安的样子,安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眶周围黑黑的一圈,眼皮更仿佛有千斤重,一边走路一边不停的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别说,这样子看得艾洛特都觉得困了。
“小队长这不是废话嘛”布伦捧着盒子盯着安怪异一笑:“关了十多年的鸟儿一朝飞出了笼子,你说要干嘛”
旁边的骑士适时附和道:“要干嘛”
布伦一笑:“当然是要去找个会玩鸟儿的人喽!”
“嘿嘿嘿!”布伦这一句话顿时引得几个人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
艾洛特咧着嘴:“得了吧,他这小身板还招人玩鸟儿小心鸟儿别被人玩儿坏了!”
“哟,小队长,这你可说对了!”一个骑士接话道:“安少爷这幅样子,那可不就是被玩坏了嘛!”
“哈哈!”又是一阵哄笑,其他几人鉴于安的身份,多少还憋着几分,可是布伦和艾洛特两人可没这个顾虑,笑得尤其放荡。
“你你,对,就是你!”安羞怒不已,双眼瞪着布伦和艾洛特以示不满,可是两人根本无视他的怒视。于是安只好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个接话的骑士,安指着那骑士:“你叫什么名字!”
那骑士不慌不忙的,竟还给安行了一礼:“回少爷,属下名叫罗特。”
“罗特罗特是吧!”安很想扑上去踹两脚,可是看着那骑士一身结实的盔甲,顿时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怒吼道:“少爷记住你的名字了!”
这本是威胁,谁知那骑士却是故意歪曲了这话里的意思,道:“那可真是属下的荣幸!”
“……”安一时被噎得无语,又把目光转向了艾洛特:“艾洛特你他娘的带的都是些什么人!”
几人吵闹间,便来到了战马棚。归置好手里捧着的骨灰盒子,一人一匹马,这便策马动身。
安趴在马背上,双手搂着马脖子,一边和几人拌嘴一边神志不清的往前走,竟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嘴里还喃喃着那没有吵完的话。
布伦走在队伍最后,看着睡着的安,顺手牵起了安那匹马的缰绳,笑了笑:“这小子……难道真他娘的玩儿了一夜”
艾洛特回头看了一眼:“走吧。”
今天,是将兄弟们的遗骨送回给他们亲人的日子,也是向他们的家人宣告死讯的日子。原本这件事早就该做了,在他们回到锡兰的时候就应该去做了。
只是那个时候,这些没剩下多少的遗骨一直没有寻回,这事便搁下了。所以一直到此刻,他们的家人都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去的消息。
艾洛特很有些心烦。
作为教廷的一个小队长,这样的事他其实已经做过不少次了,教廷的荣光,光靠嘴是守卫不了的。
要捍卫教廷的荣光,也捍卫自己作为骑士的荣耀,他们所要付出的所能付出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比起那些站在云端伸手间可定天下的人来说,他们……太渺小。
渺小到除了那一条命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的。
有人说,能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伟大。
可是很多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有一条命,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那些可以左右世界的能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
所谓奉献自己的生命,何其微不足道。
那种伟大之所以被认为是伟大,不过是因为,你我都只是那样的人而已。我们都站在茫茫人海里,除了自己这一条命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为信仰奉献的东西。
天之上,是神国。
云之端,是教廷。
普天之下,方为众生。
所以艾洛特仍然觉得有些惶恐,他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不喜欢捧着众生的尸骨,去编撰那个死后可以去往神国的梦。
比起战场上的生死搏杀来说,有的时候去面对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人,反而要更为艰难一些。
每一次当他将这些尸骨捧到他们的亲人面前的时候,他都不敢去看那些炙热的眼神。
这些眼神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唯独……
没有愤怒。
比如此时此刻,艾洛特将一个绘着天使和神灵的骨灰盒子交到那个苍老的男人手里,那男人捧着盒子泪流满面。
眼泪流过那皱纹重重叠叠的脸颊,像雨滴穿过干枯的树皮。
老头跪倒在地,声音颤抖抽搐,却道:“我儿,不朽。”
安早已被周围的吵闹声惊醒,茫然的看着那个喊着不朽的老头,突然想起了五岁那年,他在以利亚大神殿的云端所感受到的一切。
周围响起了邻里亲朋的劝慰:“老恩格,你家小子好样的!”
“是啊,恩格大叔,我以后也要去做一个骑士!”
“能为光明教廷赴死,荣耀无上!”
安喃喃自语一声:“是……这样吗?”
只不过他这小小的一声自语,全被周围那些巨大的声音遮掩了过去,除了他自己,没人听见。
艾洛特扶起那个跪在地上的老头,带着几名骑士全部躬身执骑士礼,就连安也跟在后面轻轻低下了头。
那老头激动不已,老怀甚慰。周围的人们更是为那老头深感骄傲。
执礼之后,艾洛特没再停留,带着众人又在马蹄轰隆中策马而去。
这样的事,他今天还要做很多次。
光明教廷骑士团一个小队的配置是包括小队长一共二十人,可如今艾洛特这个小队里,只剩下了包括他在内的五个人。
这意味着,他今天还需要把这样的事情重复十五次。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让人略感宽慰的话,大概就是这些骑士都来自于锡兰附近各个村镇或者小城,距离上并不算远。
这使得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在一天之内做完。
这大概真的就是唯一的安慰了。
五名骑士,加上安,一共六人。这六人六马这一天里的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路途奔波上,真正停留的时间反倒是极少。
无非是捧上骨灰盒,向那些或老或幼或男或女的人们通报他们的亲人已经死去了,同时告知他们光明教廷对他们的抚恤。
但凡为光明教廷战死,其家人可定时领取教廷下发的抚恤,直至终生。
很丰厚吧
可不是嘛。
毕竟,如果是打猎魔兽死掉了,魔兽可不会给你家人发抚恤。
一天的奔波,安早已痛苦不堪。本就是一夜未眠,和一个白痴瞪了一晚上的眼睛,紧接着又是一整天的策马狂奔。这对于身体孱弱的安少爷来说,根本无法承受。
不过他还是努力的抱着马脖子让自己不要掉下去。
只是,怎么看都颇有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好在,布伦这时候终于说了一句:“这是最后一家了。”
艾洛特喝停战马,看着眼前这个祥和的小村庄。村庄里有一条路,曾经有个小伙子总爱穿着光明教廷金光闪闪的圣殿骑士团盔甲,从这条小路策马而过,潇洒的拉起那个站在路边对他笑的姑娘。
这条路,曾无比满足了那个小伙子的梦想。
盔甲明亮,战马昂扬。
我心爱的姑娘,秀发有香。
布伦看着艾洛特沉默的背影说道:“卡文……父母早年死于锡兰那场战乱,他一直寄住在父亲的好友家里,怕是只能交给他寄宿的那户人家了。”
艾洛特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布伦又叹息了一声:“可怜了……那个小姑娘……”
艾洛特还是没有说话,催马走向了那户人家。
一个清丽的小姑娘听见马蹄声推门而出,远远的朝着艾洛特几人挥手:“艾洛特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姑娘很漂亮,笑得很有活力。
艾洛特一愣:“我们……”
不过还没等艾洛特说完,那少女张望一番后又问:“卡文呢噢……我知道了,出任务去了对不对艾洛特你对他可真不好!自己骑着马到处晃悠,就知道派他去出任务!”
姑娘撅嘴抱怨道:“不给你酒喝了!”
“卡文,死了。”
艾洛特很想把这句话永远留在肚子里,永远都不要说出来。
“咚”的一声那姑娘跌坐在地,猛地又从地上跳了起来,强颜欢笑道:“艾洛特大人你不要吓我了,我给你酒喝还不行吗?”
见艾洛特不说话,那少女又道:“我父亲藏了十的酒我也给你喝好不好”
“我……我……这就去给你搬出来!”
“全部都给你搬出来好不好”
“你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姑娘语无伦次的转身就要进屋,艾洛特眼疾手快抓住了姑娘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卡文,死了。”
那姑娘终于瘫软在地,嘴里不住的喃喃自语:“卡文……死了卡文……死了”
“唉……”一声长叹,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怜惜的看着那瘫软在地如同着了魔的姑娘,面色悲伤。
艾洛特又一次领着众人躬身执骑士礼,只是这一次,他们好久都没有直起身来。
那中年男人回了一礼,伸手接过布伦递来的骨灰盒子。
“卡文……他的遗骨没找到……”布伦觉得这话简直比淬毒的刀子还狠:“只有他的一些小物件,还有……他的盔甲和武器。”
说完,布伦又将那身仍旧闪闪发光的盔甲递给了中年男人。
那男人抚摸着卡文穿过的盔甲,这小子穿上这身盔甲的样子,是真的神骏啊!他也曾无数次觉得,那个策马扬鞭的少年载着他的女儿的画面,真的很美好很幸福。
可是……
男人愧叹一声:“老友啊,对不住了。”
老友早就死了,老友的儿子也死了,没人听得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