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洗忙笑着说:“娘娘,您何必和大公子怄这一口气,只要您服个软,大公子会原谅您的。”
闻人九突而跳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大气力竟一把将素洗推开去。
“我有什么错!?”她满脸地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地颤抖,眼底通红。素洗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闻人九突然朝花几扑过去,一下推倒了花几,上面精心栽的吊兰应声落地,泥土撒了一地。闻人九就像疯了一样将寝宫里的东西能砸的砸能摔的摔,素洗几次想阻拦都被她拿花瓶或茶杯砸开,没一会身上就多了几处伤痕。
在外侍奉的侍女听到动静,急急推门闯入,见闻人九与疯子无二的行径,忙冲上去架住她,几人合力总算制住了她。有一个侍女扶着素洗,道:“姐姐伤得如何?要不要使人告诉大公子?!”
素洗忙抬手阻止她,转头对被好几人制住、动不得半分的闻人九道:“娘娘,您心情若不好,这里的东西随您出气。可您出了气泄了恨,也请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大公子对您并非无情,他这样做有他的理由,您是她的妻子,您得体谅他。”
闻人九忽而哈哈大笑起来,还没笑完眼泪却落了下来,她愤然指着素洗,广袖因剧烈的动作而无风自舞,殷红的颜色衬得她脸庞越发苍白。
“我有什么错!”
她尖锐地嘶喊,大力挣扎着,却都徒劳无功,最终因失力而慢慢地滑落在地,身体失去了气力,心痛便更难自抑,就像要把血和肉生生分离一般地,除了大声痛哭没有任何能缓解的办法。
“素洗……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身旁压制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退了个干净,素洗慢慢走到她身旁抱住她,左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就像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
“你没错,可大公子也没错。为自己想要的而付出,谁都没错……你太累了,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她轻抚闻人九背部的手不着痕迹地上移,最终狠狠地一点,随后双手一沉,紧紧地接住了人事不省的闻人九。
闻人九醒来时是在大公子怀里,他的手穿过她的手臂搂着她的背,而她则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甚至抱着他的腰。两人亲密无间地同塌而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连那盆被她摔了的吊兰也好生生地放在花几上。
她细细看着大公子的睡颜,已想不起上一次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
他似乎很疲倦,眼底有着极淡的乌青,嘴边一圈的胡渣子。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然而手还未碰到他的脸,却先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清新而微妙,似有若无,如近又远……
那是……慕兰独有的香味!
她慢慢地坐了起来,眼眶泛酸,却没有泪落下来。
为什么呢?他总是能将说过的话轻易推翻,他说过要对自己好,他说过绝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为什么呢?为什么还要去见她?!
“骗我,很好玩吗?”她极缓慢地抚他的心口,继而悄悄俯身,耳朵贴着他的胸口。
有力的心跳,像他曾经的承诺。
她尽力想着过去的日子——每一天,可越是回忆,就越是无法忘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她想自己其实是不懂他的,过去的她看到的只是他刻意做出的其中一面假象。她从不知道他一直都想要储君之位,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和慕兰纠缠不清,就连素洗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她也无法想明白。
哪里错了,究竟……哪里错了。
她闭了闭眼,又慢慢起身,一系列动作竟然没有弄醒大公子,可见他是真的倦了。
闻人九轻手轻脚地越过他下了地,意外地发现素洗没有侍立在外间,甚至连寝宫外守着的侍女也少了一半。
想来是大公子回来了,她们也松一口气了吧。
她连头发也来不及扎,就那样趁着浓重夜色悄然跳窗而出。
慕兰住的景辰宫很好找,沿着大路直走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描着琴瑟和谐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迎着风烛火明灭地摇动。虽然帝君元后厌恶二公子和慕兰在一起,可二公子还是执意在迎她进府的那一天办了一个简易的婚礼,那盏盏红灯笼,远远地看依旧鲜明。
闻人九站在阴暗处,看到景辰宫门口有层层守卫严守,正门是不能溜进去了,她想起以前慕兰说过的东墙假山,二公子小时候贪玩,硬是在那座假山上挖出一条小道,如今也算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只是一般人都不知道。
她趁着夜色穿过假山,后院竟然安静得一丝风也没有。树影斑驳陆离,在红灯笼的摇影下如同张牙舞爪的巫婆,闻人九暗暗惊了一惊,心道慕兰一人在此果然过得不好,二公子不在,院子里竟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
不及她深思,幽暗的门上透出一道深影,从身影上看似乎是个男子,闻人九忙闪进一旁的花坛后面,果然看见一个男子蹑手蹑脚地从慕兰房间出来,那人一袭黑色的广袖宽服,身量较矮小,目光有几分阴邪,闻人九觉得眼熟极了,细细一想,猛然记起那不是元后宫里的心腹宋夜生么?
那人见四周无人,很快捏诀乘风而去。
闻人九躲在花坛后面许久,确定那人不会折返,才悄悄出来靠近房门。幽幽的月光洒在地上,犹如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闻人九透过门缝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房间里长长地拖曳开来,就像一道鬼影,阴森可怖。
不止是外面,里面也静极了,闻人九心里没来由地一慌,踟蹰片刻便推开了门。
月光无声地照进房间,一景一物都十分清晰。她一眼就看到书桌上的那束梨花,被斜斜插在窄口瓶中,开得十分娇妍欲滴,连花瓣上的水珠都清清楚楚。
目光在房间里扫过一圈,发现屋子里的摆设十分清简,但是胜在干净,可见侍女平日打扫得还算勤快。
“慕兰。”她试着叫了一声,无人应答。
不在吗?
夜这么深了,不在房间里睡觉,她能去哪里?
她挑开了帘子往卧房去,然而刚一掀帘,眼前的景象却叫她心下喉头一阵揪紧,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什么,极度的惊惧之下她连连后退好几步碰翻了香炉,咣当地一声响动,就像钟一样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死死地捂住嘴才不至于惊叫出来。
“慕兰……慕兰……”她整个人瘫软在地,无法想象之前还明丽娇俏的女子,怎么会突然如此刻那样苍白死去。
她白绫绕颈,白衣在身,身上无一首饰,衣袂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飘动,煞是可怕。
闻人九吓坏了,久久都不敢动,想起刚才从这个房间里出来的侍者,心下油然生出惧怕感。
是元后杀了慕兰?
她手脚发软地站起来,心里就像有一只鼓在咚咚敲着,隔了很久才敢小心地靠近。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忽然吹动慕兰的发丝扬起来,乌黑的发几乎贴着她的面飘过,闻人九当即一动也不敢动,目光无意识地一扫,一眼就看到了被吹得摇摇欲坠将要落下的信笺上。
“少时东隅初见一眼相思,寒郎一诺千金再付终生,仙境时光虽好,若无寒郎枯如寒冬……大哥日夜开导,妾受益颇多,然大哥竟趁人之危,屡次胁迫妾,妾已失清白,无颜对寒郎……”
闻人九再也看不下去,寒风激冷,她突地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将花笺收入袖中,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
院中寂静如万物都死去,她不敢再多作停留,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
回到祁堇宫,里面早已乱成一团,她离开寝宫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被大公子发现了,合宫上下找了个遍也寻不到人影,大公子一怒之下将门外看守的人全都拉下去杖责,还好大公子忌惮动静太大引人注意,无论是找人还是打人都是放轻了动作。
闻人九一进门就有人去通报了大公子,还不及踏进寝宫的门就在半路被截住。
“谁让你出去的!”大公子发完怒很快就察觉了她不对劲,不过闻人九这几天情绪本就不稳,前几日还砸了寝宫,她现在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她拿出了那张花笺。
“慕兰……死了。”她忽然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一下子就软倒了下去。
大公子稳稳地接住了她,那张花笺迎着弱风飘落在手,月光之下,上面的字一览无遗。
闻人九整个人都在发抖,连日来的隔阂因慕兰之死而消弭,她紧紧抱着他用以消除内心的恐惧不安。
“是元后做的,是她做的,她早就知道你们的事,所以设下这一箭双雕的局……不,也许是帝君的意思……”
大公子将她拦腰抱起,一脚踢开了寝宫大门,吩咐素洗严加把门,随后轻轻将她放到床上。
“别怕,不会有事的。”大公子不住地轻抚她的头,直到闻人九慢慢放松下来。巨大惊慌之后她反而神思清明起来,“他们一定时刻跟踪了你,否则怎么这么巧,你刚从慕兰那里回来,她就……”她抓着他的衣袖,“帝君如此咄咄相逼,我们怎么办?”
大公子眉头微微一皱,不知道闻人九是怎么知道自己刚从慕兰处回来的,然而此刻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顺势牢牢握住她的手,将她按到自己怀里:“你放心,我自有对策,祁堇宫多年不倒,不是装疯卖傻得来的。”
闻人九闭上了眼,脑海中慕兰死去的那一幕始终挥不去,她更紧地抱住大公子的腰,喃喃:“慕兰……慕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