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夕月醒来时,转头就看见暖黄的烛光下,男子睡容沉静。
他仿佛放下什么,心中烦恼尽散,抿紧的唇也舒展开。初见时的冰冷早已褪去,眼角眉梢的弧度竟也是愉悦的,这个男人真是美得太过分了……让人的心也跟着轻轻跳动。
轻柔的,缓慢的,像第一次见到早春里,被孩子们吹散到空气里的肥皂泡泡。美丽轻盈,七彩的泛着光,柔软的整个人都要化掉。
美这个字用在男人身上,难免会沾上些脂粉气,但是这张脸,只能用美来形容。这张柔和的男人的脸,绝不会让人误认成女子。面容近乎纯净,如水墨,如脂玉,如一片柔软的云,刚被天雨洗过。
初见时,他的神情是冰冷漠然,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她差点以为这张脸也该是如他的剑一般锋锐的,原来都不过是为了掩盖他最初的模样。
墨夕月丝毫不知自己眼角有泪水滑下,眨眼间便被风吹干,飘散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她只是很轻很轻地微笑,心想:如果让人看到他的睡颜,还有几个人放心把任务交给他?
她突然又停止了笑容,想起滴落在自己脖颈处的水滴。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着,一股奇异的温柔无端涌起。
当墨夕月发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七彩斑斓的指尖正停留在他右侧的眼角。
她刚才是在……
当某人像碰到火苗一样嗖地一声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去的时候,男子正睁开眼,对她展开了一抹微笑。
不完全是笑。
是心情落在眼眸里,轻轻地氤氲摆荡。不用刻意地去牵动眉梢眼角,脸上没有一分一毫的夸张。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安若素的笑。蜜色肌肤,春水般的眼睛,一抹笑意流溢,风*流红唇。
那样邪肆,那样惑人,带着丝丝引*诱和轻*佻,吸引无数女子飞蛾扑火一般的上前。明知是毁灭的结局,也不改初衷,心甘情愿走向灭亡。她的笑容,和她耳边的蓝宝石一样妖邪耀眼。
风*流不下*流,本以为世间最具有诱*惑力的笑容莫过于此。然而今日,见了他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男子,平日里从来不笑。那是带着一柄禁欲的锁,深深收敛。等到你有幸看到他绽放之时,那种视觉冲击能将所有理智燃成灰烬。
墨夕月仿佛受了蛊惑,刚放回去的手,又伸了出来,停留在他形状美好的唇上。如同羽毛般,若有若无,轻轻浅浅,反复流连。面前的人,到底是真是还是虚幻,亦或者,只是她自己的臆想。
男子看着她迷惘的双眼,这样的动作不像是好奇,反而更像是邀请。他的眼睛瞬间变得幽深。但毕竟定力很好,所以眨眼间就恢复了正常。
“欢池……别闹。”男子眸光中似有水波荡*漾开来。口中说的是斥责的话,语气里却含了满满的宠*溺意味,且并没有主动将她的手拿下来。
似乎打破了某种静谧的魔咒,墨夕月的手指轻轻颤了颤,随即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来,脸上的神情从茫然到坦然,不过片刻功夫。她声音平稳地问∶“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你是几年前来的?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族的?”
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好像刚才的种种都是错觉。没错,她脸上那种坦坦荡荡的神情,坚定到让大多数人都不会怀疑她,而首先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
君言枫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什么都不怀疑。他无比确定刚刚那个三番五次对他做出挑*逗动作的女人就是面前这一个,除了她,没人能这么正经的“大胆”。
装吧。
他相信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墨夕月。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一般在做了什么自己不想承认的事情之后,就会干脆利落的把这件事情忘掉。她曾把某个名人说过的某句话作为至理名言:我不记得,就代表这件事情不存在。
不过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省的她恼羞成怒,还得他给她顺毛。
于是他也声音平稳地答∶“我叫……君言枫,字末忆,你一般叫我小夜。”他向她诉说名字时,声线几乎都在颤抖,激动,落寞,悲凉……复杂到难以一一辨别。
墨夕月却有点呆住了,注意力全被最后一句吸引。为毛叫小夜?这名字好……准确来说,这名字和面前这个男人搭配起来真是……好萌。感觉莫名其妙想流点鼻血是怎么一回事?
某人就像她心里的蛔虫一样,她动动指头都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很顺溜的解释∶“你先叫我君言枫,后来觉得不够亲昵,所以改叫小枫;再后来你认为‘小枫’听起来很像‘小疯’,所以改叫小叶子;然后你又嫌这个称呼字太多,还特女性化,所以谐音叫小夜。”
如果此时墨夕月在喝水,她一定会华丽丽地喷出来。
这个男人此时恢复了他的冰山脸,顶着这样的脸一本正经的讲自己的昵称来源,实在是非常有喜感。
面前的男子眉毛都不动一下,继续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我是花妖族和狼人族的混血儿,你九十岁的时候我们认识,一直到今天。”
他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里有一点哀伤,甚至是控诉,“我四十年前来这里的……被你打晕了,强行送过来的。”
墨夕月诧异地抬头看他。
“我打晕你,强行送你过来?”墨夕月将他的话轻轻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当时你父亲失踪,三族大力捕杀混血儿,情况很紧急,你母亲希望把我们俩送走,但你坚决不肯走,想要陪在你母亲身边……你一向理智,偏偏在这件事上异常固执。所以打晕了我,用花妖族的传送法器将我送走,同行的还有你的姑姑和舅舅。”他有些艰难的解释,没有告诉她,她当初是如何打晕的他。那是他心里永生的痛,永恒的结,这些年一直寻找她,未尝不是求个答案。
“我自然要陪着她一起去寻找父亲,他们若死了,我和他们一起死;他们若是被抓了,那我就逃走,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去救他们……总要给我个准信,待到结局,再作打算。”墨夕月说的一脸认真,没有注意君言枫此时看着她,眸光清亮。
“对了,我舅舅和姑姑呢?”墨夕月突然抬头问他。
“刚来这里,我们就分开了,那件传送法器也被他们带走,我一个人闯荡江湖。”
君言枫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她却能听出其中辛酸,那么小的孩子(至少表面是这样,君言枫是闯了二十年之后才长大的),独自一人行走江湖,真的不容易。他不像她,至少还有雾隐楼做后盾。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这样安慰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便换了个问题反问她,“欢池,想不想知道是谁让我暗杀你的?”
“为什么叫我欢池?这是我的字吗?女人也可以有字?”墨夕月没有注意他后面的话,反而是他对自己的称呼引起了她的兴趣。
“没错,是你的字,我取的,你答应了。”君言枫没有一点不耐烦,又问她∶“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吧?”声音里有种笃定的从容与自信,显然对她了解颇深。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不过墨夕月还是听懂了,语气懒散地答∶“还能是谁?雾隐楼的大长老和她孙女颜落呗!我最近得罪的也只有他们了。”
“需要我帮忙吗?比如……替你杀了她。”他试探着问,手掌下意思的抚上她的发。
“多谢……”她微微勾起唇角,手指伸直,指尖抵在他掌心,直视他双眼,一个推拒的姿态,“……但双手奉上的东西,我不稀罕,我的仇,不需要假他人之手。”
君言枫看着她,一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你的骄傲仍旧没有半分折损……”
“嗯?”墨夕月狐疑地看着他,“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变,真好……”君言枫突然将她狠狠地抱紧,紧到想把她放进血骨里,仿佛是最温暖安全的方法。
她一瞬间像是被下了软骨散,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被他紧紧拥住,无法挣扎。真是……温暖……那种阔别已久的,好多年不曾感受过的……安心与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静静开口,声音淡然如凉风,“放手。”
“嗯。”君言枫应了一声,随后若无其事地放手。
“以后你不许随便抱我。”虽然抱一下感觉也还好。但是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行。
“好。”君言枫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一口答应。
要换以前她没失忆的时候,君言枫大概会一本正经地说:“我抱你从来不随便,我都是很认真的。”类似的话。但墨夕月被封印了记忆,目前还没完全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本*性,君言枫也不打算让她这么快知道。
不趁火打劫的男人,也许是正人君子,但不趁火打劫的君言枫,绝对不是君言枫。
墨夕月看着他那张面瘫脸,发现完全看不出什么,悻悻地转身,准备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