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清早,窗纸上透出光,简绯平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想起前世的最后一个清晨。
那个早晨,也是窗纸上的光亮叫醒了她。
那时候,窗外没有这样的鸟雀的啼鸣,没有这样的丫头婆来往的轻轻的脚步声,没有现在庭院里扫帚细密的划过地面的声音。
真是幸运啊,竟然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不是那种永远活在仇恨中的人,相反,她的性情有些烂漫活泼,喜欢笑,喜欢父亲和哥哥,喜欢对她好的人,喜欢一切美好。
恨是要恨的,仇是要报的,但这并不妨碍自己尽情的享受生活,享受久违的亲情。
阮齐云和白可珠,还有那些蠢蠢欲动暗中勾结欲制侯府于死地的人,她必不会叫他们好过,但是在积蓄力量的时候,她想要保留自己的快乐与幸福,而不是被仇恨所吞噬。
“小姐醒了么?”碧螺悄悄地走进来问了一声。
“嗯。”简绯露出笑来,“醒了。”
“那奴婢叫朱玉进来,两个人服侍的快些。”碧螺见简绯似乎心情很好,笑吟吟地道,“今日巳时侯爷和少爷就要到了,到时候,一定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好呀,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还能把我打扮成天仙不成?”简绯调笑道,“快别再说这种话了,没得怪臊的。”
“哼,小姐这话就是妄自菲薄了,我这就去叫朱玉。”碧螺皱皱鼻,出去了。
“朱玉!朱玉!”
“……”
“哎呀,你怎么大清早的就吃点心,快点,小姐起来了。”
“咯!……碧螺姐姐……咯!咯!……我这就……咯!”
“快喝水快喝水……”
不用看就知道朱玉正被噎的直抽抽,想想朱玉鼓着圆圆的脸,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一抽一抽,简绯笑的直不起身来。
忙忙活活的拾掇整齐,简绯被碧螺笑着推到穿衣镜前。
镜中映出的少女眉目如画,翦水秋瞳一闪一闪地望着她,仿若盛夏晴天的夜晚头顶璀璨的星,又仿佛元宵佳节的灯火深处,带着些朝气蓬勃的神采,又含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庄严。
头戴一支半开的海棠,簪着白金的宝石步摇,身着大红团绣的花齐放墨色滚边收腰外袍,下衬一条雪白的褶穿花月白镶边的裙。
火红的,热烈的仿佛最鲜的血液;洁白的,恰如冰雪的清冷,两相映衬,配上粉面朱唇,说不出的明丽大气。
“小姐还有什么说的?”朱玉笑嘻嘻地说道。
“唔,不错。”简绯摇了摇头,说的风轻云淡,“对了,朱玉啊,今儿早上噎了你的那块点心,你是把它咽了下去,还是吐出来了?”
“……”朱玉满面通红,她觉得小姐变坏了。
刚穿戴好了,庄嬷嬷用帕裹了一把筋匙,后头跟着几个小丫头,端着小粥小菜并几碟点心。
见了简绯的模样笑的止不住:“小姐真是俊,穿个鲜亮点的衣服就俏起来了。不像有的姑娘家整天打扮的妖妖艳艳,反是不出彩的紧。”
又道:“刚刚夫人差人来传的话,现在已经辰时了,叫小姐用了汤水就往前面去,一会要到府门口迎侯爷回来呢。”
简绯点了点头,当下朱玉摆了碗筷,舀了一碗碧莹莹的稻米粥。
桌上四碟小菜,香菇拌油鸡,糟鸭腿,青菜豆腐,凉拌大头菜,另有一盏炖的嫩嫩的蛋羹用盐醋香油勾了放在一边,小笼里是热乎乎的水晶包。
前世最后的几个月,阮齐云的待遇虽可果腹,但饭食粗劣低过佣人,早已断了肉蛋之供,前几天又因是大病初愈,只吃些清粥素菜,并不见荤腥。
如今见了如此精致周全的早饭,简绯不由暗暗欢呼一声,米粥大头菜之类一概不碰,只把蒸蛋吃个精光,又就着鸡鸭吃了几个水晶包。
见庄嬷嬷等人一脸惊异,方微窘带憨地道:“嗯……病中一直没怎么吃油水……”
……
用罢饭便往前头院去,一进王氏在的屋,发现竟站了一屋打扮的娇俏玲珑的人,气氛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到凝滞。
简绯光鲜亮丽地走进去,立刻便迎来数道或惊艳或嫉妒的目光。
“问母亲安,”简绯先笑着礼了一礼,才跑上前去抱着王氏的胳膊笑道,“女儿今日起得晚了,母亲莫怪?”
庄嬷嬷在一旁打趣:“回夫人的话,小姐今早馋虫犯了,早上吃饭就吃了近半个时辰。”
“嬷嬷!不是说了别再提么!”简绯大窘。
王氏不由开怀大笑,拧了简绯的脸一下,道:“我家小姐就是个宝,不矫揉造作,这便很好。”
几人言笑间,简绯却早把众人打量个遍。
赵夫人,白可珠和陈姨娘是早已见过了。
今日白可珠穿了一身雪白的夏裙,披着粉色的披帛,头戴一朵玉簪花,裙袂飘摇间竟别有一番出尘轻逸,我见犹怜的感觉。
简绯心中冷笑一声,夏末秋初的时节竟还能穿着一条薄裙,这本身就说明白小姐你的身体很好嘛。
陈姨娘身旁站着两个姑娘。
大的那个便是侯府的大小姐唐月昭,虽是庶出,却年长简绯两岁,如今也将要及笄,身量早已长开了来。
她今日一袭湖蓝色的衣裙,头上戴了只五彩雏凤攒金的发簪,不动不语,单单站在那里便显得优雅沉稳,端庄秀丽。
这大小姐样貌如何美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素有贤名,待人接物和善可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为庶女却有嫡女的气派,同时谨慎守礼,不骄不躁,竟是个难得的。
那小一些的姑娘只比简绯小一月,穿着粉色的蝶穿金的衣裙,眉眼同唐月昭有些相似,正是侯府的姑娘唐月芙。
虽同是美人,却素来性情骄纵倔强,蛮横幼稚,同其长姐大相径庭。现在,她正狠狠地瞪着简绯,眼中闪过嫉妒与不甘。
简绯一一暗中打量了一遍众人,心下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想法,然后直起身转过来,向众人笑道:“今日我的身才算大好了,病中难免给姨娘、夫人添了许多麻烦,这里给姨娘和夫人陪个不是,道声感激。”
说罢,盈盈拜下去。
陈姨娘早站起来,侧身受了半礼,然后忙扶起简绯客套几句,赵氏的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
一来,简绯拜的时候先说的陈姨娘才说的她,明显把陈姨娘看的重一些,反是昨日刚让白可珠去探视过她的自己被放在了后面;
二来,简绯说的是“夫人”而不是过去的姨母,也不知道是不是王氏给教的。
想到这里,眼神又阴翳了许多。
赵氏的变化简绯一一看在眼里,心中暗骂赵氏的不知分寸。
简绯的生母赵夫人已经殁了有十年了,侯府的当家主母换了也有七年,按理说赵夫人娘家的往来应就此淡下来。
可这姨母反而随着时日越久就越发的赖在了侯府,如今已经有了常住的架势,巴不得就让白可珠过继成侯府小姐才好,也不嫌别人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这样想着,面上笑意不变,一一礼过:“大姐姐,表姐,妹妹。如今我可好了,以后便可以一处玩耍了。”
唐月昭笑的一派雍容:“妹妹好了就好,以后更要仔细着身。”
唐月芙老大不情愿地回了一礼,没有说话。
简绯也不气,只把眼睛去望唐月昭,见唐月昭依旧面不改色,心下不由一动。
却是白可珠故作熟稔地打趣她:“表妹就是爱玩,先前就是因了贪玩,在大晚上跑去花园里落了水才生病的,风寒感了这快半年了,刚一好又要玩,真是不羞。”
原来是白可珠见简绯面有生疏之色,赵氏又面色阴沉,出来打圆场的。
简绯心中冷笑数声,暗道你这人倒是巧,我正想调查病因,偏你就能说出来,面上故意佯装羞窘,跑到王氏身边道:“母亲,你瞧瞧,表姐这是又编排我呢!”
王氏笑着摸摸简绯的头,看见赵氏的面色越发难看,故意笑道:“赵夫人别是身体不舒服罢?要不先去休息?明日再见侯爷也不迟。”
赵氏强忍了心头的不爽,勉强笑道:“不妨事的。”
正在这时候,小厮进来回话:“侯爷和少爷进城了,正游街呢。”
想到父亲和哥哥,简绯轻抽一口气,不由站直了很多。
平复一下心情,这才发现满屋的女人都站了起来。王氏深呼吸几下,道:“我们去外院花厅候着罢,离府门近些。”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外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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