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装模作样的医生又开口了。他一身洁白干净的白大褂,怎么笑得阴阳怪气,一点都对不上这“白衣天使”的美称。
亭之面色阴沉,悄咪咪地捏了捏手指。他的脚尖朝门,身子侧外,那心气儿不畅立马想溜的想法就差写脸上了。
仿佛sadis上头,医生看着亭之的模样,笑得越发灿烂,白牙一闪一闪。他脸上估计也得贴张纸:我的快乐正在你的痛苦之上扭秧歌。
亭之的脸色更阴沉,仿佛白净的布料在染缸里有节奏地涮来涮去,越来越黑,还唰唰响。面前那人的笑容实在太过耀眼,亭之干脆别过头去。可是这笑容亮度太大,还在他的脑中嘚瑟盘旋,并且很不幸地,海马体贱嗖嗖地笑着,直接把亭之拉回上一次的电梯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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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车司机一个急刹,全部乘客齐刷刷地往前栽,亭之的脑袋也轻轻磕上了前座的靠背。闷暖的车厢中,皮质靠背带着一丝凉意。
“白牙区到了!白牙区到了!请带好您的”
亭之抓起膝盖上的围脖,有些别扭地转转手臂,没办法,冬装把他裹得紧实。他站起身,侧着往外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兀地回头看了一眼。公交车里黄晕的灯光投在棕红的皮感座椅上,只有一个浅不可见的压印证实他刚刚坐在这里。
他很快就收回视线。亭之侧身走到中间的过道上,左右耸了耸衣物厚重的肩膀。冬天总是如此:站起身还要这样子适应一下。
几秒种后,亭之站在停车牌下,车子呼啸而去。他却未动,在站牌的阴影下愣了几秒钟,然后慢吞吞地往家走。
其实今天并不是很冷,至少不是最冷的东至进九。所以,亭之的围脖就搭在左手,他喜欢这种姿势——手上搭件衣服什么的,可同事朋友们都更欣赏高大帅气的男人做这种动作,他们说,“这很撩”。而亭之嘛,虽然有着比一般男子更不错的外貌,但个头却只停滞在了17八,不过,他们又说,“这恰到好处”。
区单元楼前的声控灯亮着,亭之走进去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位先生,亭之的对门邻居。不过亭之仅知道这位先生叫做“果实”(有点奇怪吧),是个医生。
“晚上好,亭之先生。”电梯正在下滑,那位医生看向亭之,笑着打了个招呼。亭之总觉得“亭之先生”的称呼很奇妙,但他并不讨厌。对目前的亭之来说,这位医生也不算糟糕,甚至还有点讨人喜欢。
亭之朝果实医生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晚上好,果实医生。”
这栋楼里的人仿佛都认识果实医生,亭之经常看见上了年纪的大婶或上学的朋友朝他甜甜一笑,“今天果实医生还是一样的帅气呢!”
亭之又悄眯眯看了果实一眼。嗯——确实帅气。明亮又有灵气的大眼睛,挺拔但弧度很舒服的鼻子(鼻尖有肉的人听说很有福气诶),还有唇色红润的嘴巴(下唇饱满应该会像果冻一样甜吧),总之,在亭之的眼中,果实医生貌如其名的让人舒心、招人喜欢,像颗沁甜的果实。
不知是因亭之那赞赏的眼光,还是职业导致,果实医生对亭之露出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您看上去似乎很疲惫呢。”他这舒畅明亮的笑容、略带关怀又不过分的话语,自然的让亭之产生了朋友间的好感。
亭之快速眨了眨有些困倦的眼,然后对果实医生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
刚刚还在十四楼的电梯,现在已经降落打开,目前还不熟悉的两人气氛不错地走进去。果实先生按了按1,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电梯门。
这电梯门可能有点坏了,即使已经开始运作,中间还是留了一条缝隙。
电梯正在上飘。
本来气氛正常的电梯内突然多了一声轻笑。果实医生眉眼弯弯的,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盈盈地看着前方。亭之莫名,眼珠朝旁边转了转。
感受到亭之探究的视线,果实先生坦然地转头,微笑着看向亭之。亭之有些不明所以,奇怪之下不自觉后退一步。旁边的果实医生笑意更浓,明亮的眼眸透着光芒,悠然地笼罩着亭之。
“缝隙。”
果实医生拥有迷人的低音,但此刻却显得怪异了。他的话让亭之摸不着头脑,果实医生那明媚的笑容更让亭之昏头昏脑。
“那个,我可能先去看个朋友,他、他刚搬过来呢。”亭之有些慌张地按了7,紧紧是几秒钟的等待他都很觉得非常漫长,甚至在开门那瞬间,他拔开腿就飞速地冲出电梯门,然后拐弯,慌张地靠在墙上。听到电梯关上的声音他才舒了一口长气。
“你干嘛呢?”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把刚缓过劲儿的亭之吓得浑身一颤——俗话说得好,不怕鬼吓你,就怕吓两次——亭之惊惧地叫了一声,看明白身后是谁才大松了一口气。
后面那个提着纸袋、一头卷毛、穿着宽松家居服的男孩,正是亭之胡诌说要“拜访”的7楼朋友,慕斯。他最近刚搬来住下,不过以前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少,毕竟他男人住在这里嘛。
“大晚上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呀?”慕斯表情略懵,正准备打开电梯。
“别——”亭之有些哀求的声音可怜巴巴地粘住慕斯。吃硬也吃软的慕斯有些担心地走到亭之旁边。“到底怎么了?不是有人尾随你了吧?天呐,我就说独居不安全。”慕斯左手拿着垃圾袋,右手叉腰,神色越来越凝重。
亭之摇摇头,略带殷切地把慕斯手里的垃圾袋拿了过来。“你陪我坐到14楼吧,垃圾明早我给你带下去。”他有些虚浮地笑了笑,超级可怜的样子。慕斯自然允了。
两位好朋友在电梯里交谈了一会儿,最后慕斯脸上的担忧融化成无语凝噎。
“他见谁都笑!可能是职业病吧。”慕斯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对了,这家伙可是盛安医院精神科的老大呢。”
“所以你是说他精神有问题?”想到职业病,亭之更忧愁了。
“不是不是。”慕斯忙摆手,“我忘说了,他双修心理学和精神医学,他还是我们大学的特邀心理教授呢。况且,见过那么多精神疾病的患者,这人心理建设强着呢。”
可是我心理建设没那么强啊。亭之愁眉苦脸地想。
慕斯不甚在意地拍拍亭之的肩膀,“别紧张,人家见过的美女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不会想不开来个电梯强攻什么的。”
亭之稍微放松一点,但仍面色微郁。“吓死我了。他还说什么缝隙,我都僵得紧了紧下身肌肉。”
慕斯无奈又想笑地拍了拍亭之的臀部。“你有被害妄想症呢?人家可是正经医生,大医院的,专业圈内特别有名呢。我男人和他是大学室友,我算是勉强认识他。”
“不是吧——”亭之突然夸张地扯住慕斯的衣服,眼泪婆娑(并没有)地哭诉道,“跟你男人一个窝出来的,那铁定是变态中的战斗机啊”
慕斯鼓了股腮帮,然后故意使劲儿掐了掐亭之的屁股。“傻崩儿,那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还有,你手上提着垃圾袋呢,别扯我,脏死了”
亭之心情好了很多,笑嘻嘻地回家了——蹦蹦跳跳地走着,手上的垃圾袋一掂一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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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的天,亭之端着果汁坐在电脑桌前。最近这单催得紧,设计方案要赶紧出来。他盯着屏幕的眼珠倒映淡淡的电子光,越发拧紧的眉毛显示出他烦躁的心。
挑三拣四的客户要求设计一个两厅书房,里外都给出了繁杂的要求。虽然亭之没看出这些“理念”的必要与美感,但作为一个拿工资的设计师,总体上他还得按着客户的概念要求来。还好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是某些细节越看越不顺眼,想修改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清脆的嚓嗒嚓嗒,他的手指敲了两下鼠标,然后箭头在屏幕上无头绪地滑了两个圈。明明不是最好,可是修改又显得会更糟。亭之抿了抿嘴角,鼠标滑到右上角,“不保存”,然后关闭了设计页面。
桌面是一个人的侧脸,雕塑般绝美,但却不是什么当红明星。亭之木着脸,盯着那人完美却冷淡的侧颜。
“唉”他语气不明地叹了一声,抬手摘了浅金丝眼镜,有些无力地朝后靠去。当然,他的手上还拿着那杯色泽鲜艳的果汁——
“方大呀,你要不喝、就赏给我吧!”在旁边瞅了半天的陈也也鼓起勇气凑上去,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直瞧着果汁和亭之。
“还有二十分钟才下班,你不好好工作,跑来看果汁?”亭之斜昵了陈也也一眼,慢动作似的抿了一口果汁,“不过,还挺好喝。”
陈也也心说岂止我现在才过来啊,我都在隔间外瞧半天了,您老人家就一直端着果汁,对着电脑唉声叹气呢。不过,对于性格被称为“傲娇大别扭”的方大组长,她可是不敢倾告实情的。
“别一脸奇怪地盯着我。”亭之有些嫌弃地撇撇嘴,“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找资料,客户催着呢。”
陈也也含糊地应着,同时笑眯眯地递上一张卡,“这不是到饭点了嘛,我怕您饿着,就二十分钟了!”
亭之接过外卖卡,仿佛总算有事可做一般仔细地阅读着。陈也也是老幺,还活泼好动,这会子得了空,可开心了,双眼滴溜溜地瞧着四周。
亭之所在的设计公司是设计界业务标杆,而他们这一层,-a工作室,是旗下的特色工作室,主要针对精品屋的室内装修。因为大都是年轻人,一层仅两个大间来分开业务员和设计师,中间有各种屏风和日式推门分化空间,倒也精巧。
设计师大间房的里侧有一个间,用磨砂玻璃隔起来的,亭之就坐在那里——最深处,-a的组长专用。
陈也也这些设计师全在大间里工作。当然,这用词可能有点问题,因为别人工作的时候,这陈也也老是忙里偷闲。她只要一干完了某个任务,那别有深意的目光,就跟章鱼似的贴在那组长间的玻璃上。
“别看了,你只能看见方大的脚和发旋。”同期的杜墨吐槽道。
“看见脚我也乐意啊。”陈也也总是一边探一边看,生怕别人瞅不见似的,“方大平时几乎不抖腿诶今天怎么了,这皮鞋?”
杜墨显然懒得搭理她让人恶寒的言辞,自顾自工作去了。最近这单的客户太欠抽了,连方大都做得不顺利,更别说他们这些年轻设计师了。当然,这也不是变相说方大很老。只是方大资历比较深,听说学生时代还跳过级呢。他做到现在工作室组长的位置,也才二十七、八。
“天呐!”陈也也长叹一声,她就是不能让人好好工作(杜墨等人心声)。几分钟后,这姑娘借着“请示外卖”的烂理由,成功在组长玻璃间上嵌入自己猥琐的身影。
贪婪地打量着四周,猥琐的陈也也看似不心地将目光射向她方大的私人笔电上。“方大,这帅哥谁啊?”陈也也的脸上也嵌入了表示猥琐的代码。
“啪——”认真浏览外卖卡的方大突然伸出手,迅捷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排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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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之放下筷子,双睑垂着,思考了一会儿,擦干净嘴巴,站了起来。
他从玻璃间出来,在外面闹腾的年轻设计师们都甜甜地叫了一声“方大”。亭之点点头,手上抱着大衣,神色自如地穿过日式门。在外面闲聊的其他员工也都礼貌地叫了声方大。
亭之露出一个微笑,绕过屏风,等了一会儿,进入电梯。
午休时电梯里人少,亭之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仿佛确定应该一时半会儿没人吧,他从大衣里兜中磨磨蹭蹭出一张名片。
几十分钟前,陈也也颇为体贴地呈上这张名片。“方大,您最近是不是压力大了?你是不是感觉身体被掏空哦不是心灵被掏空!的推荐您看看这位医生,特别厉害!不仅厉害,长得还好看!”陈也也狗腿地笑了笑,然后猫着腰离开了。
名片上,只有地址和电话,还有印着水粉画“苹果、猕猴桃,一杯橙汁”。亭之不明所以地看着名片,脑子里只有水果店的广告。
“叮——”
一位先生走了进来。亭之稍有些慌张地看向别处,紧张的手指故作自然地收起名片。
“亭之?”这位先生突然出声。亭之猛得抬起头,百分百确认是谁之后,他有些僵硬地立在原地,垂在衣沿边的手指捏了捏衣角。
宋蜃楼一身精英西装,头发也是很干净利落。他有些诧异地瞧了眼亭之。“真没想到你在这家。最近要新开一个工作室,我受到聘请。看来,以后我们会成为同事。”
宋蜃楼是亭之大学同学,都是搞设计的。但宋蜃楼专攻于室外设计,特别是桥梁建筑,他设计的很多都成为业界范本。
“这样啊。”亭之含糊地回应着,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人家却没注意亭之的异样,从容地看了看手表。亭之顿感自己的畏缩,故意咳嗽了几声,无光的眼神在这狭的空间里四处乱飘。
难道我又会完蛋吗?亭之的心跳声越来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