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99年的镇子,路上还没有多少汽车,不算宽阔的马路两旁,是高矮不一的房子。
夏远和沈冰推着车,沿着马路并排走着,似乎上一次这样并排走,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不知不觉,原先丑小鸭一样的黄毛丫头,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
闻着那股淡淡的清香,夏远忽然停住脚步:“沈小冰。”
“嗯?”女孩儿低着头,轻轻的应了声。
“对不起!”
沈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只眼睛水盈盈的。
“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对不起了,只是一直拉不下面子,男生嘛,总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夏远自嘲的说道。
“说起来,那时候的我真的挺幼稚的,老是把被我爸教训的原因怪在你身上。”
“正好那次我考砸了,而你却考了全班第一,我爸那个气啊,家长会回来就把我狠狠揍了一顿,我妈也没拦着,还在一旁说打得好!”
“我连中饭都没吃,一个人在河边越想越气,当时啊只有一个念头:都怪那个沈小冰,她要是和我考得一样的,我爸怎么会打我?”
“所以我就去找你理论啦,没想到张婶她们都在你家,一个个的都在夸你,可把我给气坏了,所以就不管不顾的跟你打架了。”
“没想到却连你都没打过……喂,你在听我说吗?”
“嗯。”沈冰一直低头听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会儿听到他问,抬起头看向他,眼波流转,甚是温柔。
夏远心里一颤,剩下的话顿时说不说来。
他突然有些痛恨自行车了,今天出来为啥都要骑自行车?
沈冰见他一瞬间脸色变得难看,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子,不解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刚肚子疼了下,可能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夏远张口就来,让老妈实力背了把锅。
沈冰关切道:“那没事吧?”
“没事,没事!”夏远颇为遗憾的瞥了眼她握着车龙头的小手,收拾心情:“那,咱们算和好了?”
“嗯!”
……
夏爸夏妈从菜市场出来。
夫妻俩用自行车驮了一筐菜,夏文槐在前面推着车,周小琴在后面扶着。
刚过了街口,夏文槐眼尖,一只手指着街对面:“看,那不是小远吗?”
周小琴一看,还真是儿子夏远。她正要喊呢,却被夏文槐拉了一下。
“你干嘛呢?”
夏文槐手又指了指旁边:“你看那是谁。”
周小琴这才注意到儿子身旁跟着个女生,那不是老沈家的丫头吗?两人推着车并肩走着,儿子不知道说了啥,逗得沈丫头掩嘴直笑。
夫妻俩面面相觑,周小琴呐呐道:“这,这是啥情况。”
夏文槐嘿嘿直笑,眉飞色舞道:“还能啥情况,你儿子泡妞呢!”
“他和小冰?”周小琴一脸不敢置信:“他们俩不是好几年没说话了吗?”
“这我哪知道。”夏文槐咂咂嘴,说道:“这臭小子瞒得还挺紧的。”
周小琴若有所思道:“难怪他今天早上问我要十块钱,还骗我说去网吧,感情是和小冰一起玩呢!”
“你给了?”
“给了啊。”周小琴奇怪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文槐摇摇头,有点苦涩的看了儿子一眼,哎,儿子哎,不是老爸不帮你,只是财政权都是你妈抓着呢!
周小琴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皱成了川字:“不行,我得把他拉回来。”说着,她松开菜筐,就要走过去。
“哎哎,等等,你干嘛去?”夏文槐赶紧撑好自行车,一把抓住她胳膊。
周小琴有点激动:“儿子这可是早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啊?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他这会儿谈恋爱,耽搁的可是他的一生……”
夏文槐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老婆,有点儿啼笑皆非:“你说你这个人呐,就是性子急!我问你,咱儿子和沈丫头的成绩,谁好?”
“当然是沈丫头的好……”
“这不就结了!”夏文槐一脸老神在在,说道:“比起你的担心啊,我看人家老沈才更应该担心。难怪了,我说他俩小时候那么好,怎么突然间说翻脸就翻脸,原来是这么个事!”
周小琴这会儿也转过脑筋,不确定道:“你是说……他们俩装着谁也不理谁,是演给我们看的?”
“对头!”夏文槐一拍巴掌:“更确定的说,是演给老沈他们两口子看的!啧啧,这臭小子,鬼精鬼精的。”
“可他俩那时候才多大啊?”周小琴有点不敢相信儿子会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她颇为纠结道:“而且他这成绩……再说了,万一影响到人家小冰,你让我们怎么面对人老沈两口子?”
“你呀,瞎操心!看沈丫头这成绩像是被影响的吗?”夏文槐胸有成竹道:“至于儿子的成绩嘛,简单的很,你今天回去啊,就旁敲侧击的问他,他大学准备去哪上,人家沈丫头打算去哪上,这小子机灵着呢,一听就明白了。你看他初中那会儿,不是一下子就好好学习,跟沈丫头又考在了一起了。”
周小琴一听确实是这个理,顿时眉开眼笑,远远的看着沈冰,也是越看越满意。可突然之间,她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狐疑的盯着夏文槐:“我说老夏,我可是个实在人,咱儿子这些个花花肠子是从哪学来的?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夏文槐顿时一头瀑布汗,叫屈道:“老婆你可别冤枉人啊!咱家里财政权可是你一手抓的,我连买瓶酒都要你批准呢,就算有这个贼心贼胆也没这能耐啊!”
周小琴脸色稍霁,哼道:“最好没有!否则……”她看向夏文槐两腿之间,比划了个剪刀的姿势。
夏文槐双腿一紧,随即苦笑着推起自行车,往店里走去。
……
夏远并不知道老爸老妈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而且还产生了天大的误会。
他和沈冰闲逛着,小镇上并没有多少商铺,再说他也囊中羞涩。两人逛了几个卖女生小玩意儿的摊子,他送了沈冰一枚发卡,不贵,才两块钱,但看上去沈冰很喜欢。
临近中午,沈冰坚持着要回家,两人才挥手告别。
他骑着车来到自家大排档,原本在路上还想了好几个理由来应对老妈的盘问,没想到一见面,老妈就笑容满面的道:“小远来啦,午饭吃了吗?”
夏远有些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道:“还没呢。”
老妈笑得更开心了:“怎么样,上午玩得还开心吗?”
夏远心里一突,完了,看来老妈真生气了!这反话说的……记得以前她就是笑得越开心,打得越厉害!
哎,都怪自己忘了时间,老妈肯定以为我在网吧玩到现在了。
他垂头丧气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腥风血雨”,没想到老妈轻描淡写道:“好了,别站门口,先帮我端端盘子,等一会儿不忙了,让你爸烧几个菜。”
这就完了?夏远呆了呆,老妈竟然没发脾气?
他正发愣呢,就听老妈在里面喊道:“傻站着干嘛呢?赶紧进来啊!”
“哦哦,来了!”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高峰期,夏文槐这“老夏排挡”经济实惠,菜量足又新鲜,所以来吃饭的客人很多。
尽管还没到6月,中午气温已经接近三十度了。
这年头空调还是个稀罕物,屋里两只大吊扇呼呼的转,不少人还是额头直冒汗,而在厨房里的夏文槐更是衣服都湿透了,脖子上搭个毛巾,不时抹一下脸。
夏远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也不用老妈吩咐了,主动帮起忙。
一直忙到十二点半,最后一桌客人吃完,趁着娘俩收拾桌子,夏文槐炒了几个菜。
上了桌,夏文槐拿了瓶白酒,朝夏远一举:“来点儿?”
周小琴皱了皱眉,说道:“老夏,他还是个学生呢!”
夏文槐摆摆手:“男孩子嘛,喝一点酒,没事!”
夏远倒是无所谓,上辈子他跑业务,这酒就没停过;这辈子以前也和同学偷偷喝过,但跟老爸喝酒还是头一回。
转身去柜台上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过来,老妈见状,也不好打扰他们爷俩兴致了。
夏文槐到底也听了媳妇的话,先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给夏远倒了一点,估计着还不到一辆。
“来,碰一个!”
夏远抿了一口,这酒够冲!一阵辣意沿着喉咙直入胸腹,脸上瞬间就红了,忍不住咳嗽起来,老妈嗔怪地瞪了老爸一眼,赶紧夹了菜放他碗里。
“慢点,慢点!你这孩子,不会喝酒就不要逞能。”
夏远摇摇手表示没事,吃了几口菜缓了缓,习惯了酒的味道后,便和老爸一边聊一边喝起来。
酒过三巡,夏文槐轻轻踢了媳妇一脚,给了个眼神。
周小琴会意,见儿子脸色也有点发红了,便放下筷子:“小远,妈说个事,你别不高兴啊。”
夏远有些奇怪的看着她,说道:“妈,什么事?”
周小琴斟酌道“你看啊,离高考满打满算也就剩一年时间了,你这成绩呢,应该还有挺大提升空间的,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夏远哪知道老爸老妈脑补了自己和沈冰的事,正拐弯抹角的提醒他呢,只当就平常的询问而已。
他仔细想了想,高中的知识点其实说难也不难,至少不会像大学高数一样,一节课没听后面就听不懂了。凭自己目前的记忆力,再加上向沈冰借笔记复习复习,一年时间,就算京华大学上不了,一流本科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
所以,他思索片刻,便说道:“妈,你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老爸老妈愣了一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诧异。这还没说到戏肉呢,儿子怎么就信誓旦旦的保证了,难道现在已经用功学习了?可不对啊,上个月期中考试,他还是考500多分,班里排33名。
莫非还是像以前一样搪塞我们?
于是周小琴语重心长道:“小远,妈不是想听你空口说大话,而是想看你实际行动……”
夏远第一次打断了老妈的话,信心十足道:“妈,我知道我说了你肯定不信!这样吧,我下周月考,肯定考进班级前十名,这学期期末考试,肯定考进年级前一百!”
周小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好!只要你能考进年级前一百,爸做主,给你买那个高,高什么特的自行车!”夏文槐有点酒,一高兴,不等老婆发话,当即拍板。
“是高斯特山地车。”夏远道。
“对,就是这个高斯特!”夏文槐说道。
这个车要八百多块钱,快抵得上店里大半个月收入了,儿子已经眼馋了好久,但夏文槐一直没舍得。现在儿子说能考进年级前一百,只要保持这个成绩,那一本绝对没问题!这个情况下,别说八百块钱了,再多一倍也没问题!
没想到夏远却摇摇头:“爸,我不想要自行车,要不到时候您送我个吉他吧,应该差不多两三百块钱。”
夏文槐一愣,虽然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突然想要吉他了,但他还是点头:“行,到时候给你买个吉他!”
周小琴这会儿终于插上话,她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小远,那沈冰……”
“放心吧,妈,我肯定向沈冰好好学习!”
周小琴终于无话可说,只好埋头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