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柳言言镇定脸, 笑道:“你听错了, 我奶奶一年前就离世了,都没见过你,怎么会这么想。”
宣念远拉开一点被子, 闻言扬扬唇, 倒也没揪着不放。
柳言言问他:“你下午午休了吗, 我帮你拉开窗帘?”
他嗯了一声,撑着床坐了起来。
柳言言走到窗边, 为他拉开了窗帘, 阳台上,水杯放在桌上,还有半杯水,冒着浅浅热气。
夕阳余晖照进房间里,宣念远披上外套,里面是黑色的家居服, 坐在床边,桃花眼微眯,看着她。
柳言言扫了一眼水杯, 笑了笑:“宣先生, 敢问贵庚?”幼不幼稚, 把她叫上来又故意装睡逗她。
宣念远表情很有些无辜:“言言,你是嫌我年纪大了吗?”
柳言言:“……我嫌你肾虚。”
宣念远:“……”
他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让柳言言有些想笑, 又不想去计较他故意逗弄她的事。
宣念远见她不像是生气, 又笑道:“你可以试一试。”
柳言言瞥他一眼, 没说话。她觉得,俩人关系应该还没有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也许这对宣念远来说不算什么。虽然好像是她起的头……
宣念远不喜欢这样一直仰视着她,拍拍身旁:“坐不坐。”
柳言言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俩人面对面,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念远大概是那种面对什么情况都能游刃有余的人,但柳言言对上他含笑的双眼却有些赧然。
这是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卧室,虽然这个男人疑似肾虚,身体还不好。
比起他推倒她,可能反过来更令人信服一些。她待在这没什么危险,倒是这病美人更需要担心一下人身安全。
柳言言盯着宣念远发散思维了一下,脸慢慢蔓上了红晕。
宣念远一直在观察柳言言。
他这两天,一边期待柳言言来看他,一边又不想见她。
见了其实多多少少有些窘迫,装逼不成反成了逗逼。
湛晞抢救他的时候还在取笑他:“你也有今天?”
虽然他晕着,但他就是有意识,只是睁不开眼而已。
湛晞的账,他小本本上已经记了不止一笔了。
但柳言言毫无内疚之心,除了给他送了一碗甲鱼汤,再无后续。
宣念远忍了两天,今天看到她从门前过,实在不想忍了,就让高赫把人叫了上来。
其实叫人上来,他也没太想好,要说些什么。
他在这山里也住了有小几百天了,日日清茶淡饭,清心寡欲,无趣至极。
其实他这人对乐子的要求极低,随便有个人能逗他笑就行。
但没有。湛晞只会堵他,每次都试图在嘴炮上占据高地,也不怕一不小心把他这绝症晚期患者给堵死了。
高显高赫严守上下级关系,宣念远也不会轻易打破规矩。
佣人更不必说。
以前在城里,他的乐子是偶尔去相声馆听听相声,或者去戏院听听戏曲。他也从电视上看这些,但回回看了都打瞌睡,不如瞧着神气活现的真人有意思。
宣奎山还问他要不要请人来柳家村给他唱戏,他拒绝了。
千里迢迢,山高水远,何必折腾人呢。宣奎山自己要是愿意来,他倒是很欢迎。
养病的日子无聊,但宣念远还是等到了一个逗他笑的人。
虽然这人很不走心,说的笑话冷得和南极洲一样,还没有她那晚无心之言有趣。
宣念远思绪也有些发散,想到这,忍不住又问:“言言,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你奶奶那辈的人?”
柳言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想当我爷爷?”
宣念远怔了半秒,笑起来。
他握拳掩唇,无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一手要扶着床才能坐稳。
柳言言:“……”
她心里叹口气,走过去抚他背:“别笑了,笑点怎么这么低,你的药在哪,别犯病了。”
她感觉自己在骂人。
宣念远轻咳两声,眼底蒙着一层薄薄水光,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一只手:“言言,你怎么这么有趣?”
柳言言望着他:“我以为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喜欢过的人说她很无趣,同学、同事也这么说过她。她也没什么朋友,不像凌初,除了她其实还有好几个闺蜜,高中的,大学的,工作认识的,去哪都有朋友。
她深知自己性格的缺陷,慢热、自卑、没什么进取心,也单调乏味。
可现在有个人竟然说她有趣。
柳言言慢慢缩回手。
宣念远没有拦着她,决定循序渐进:“言言,你不打算负责吗?”
柳言言啊了一声:“要这样负责吗?”不过是放下了他轮椅,导致他滑进湖里,这样就要被逼着以身相许吗?更主要的原因不是湖岸塌了吗?
她想了想,认真道:“你可以问一下湖,它答不答应和你在一起。”
宣念远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他其实并没有说完,如果她不想负责,那就算了,坠湖的事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他的糗事,他也不想一提再提。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慢慢呼吸急促,面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连咳几声,彻底喘不上气来。
柳言言吓得汗都出来了,慌乱扶他,却被他推开:“药,不,叫湛晞,咳……”
他咳嗽声不止,一声抽作一声,抽气声像一块破旧的麻布,明明是一扯就断的残破样子却死活连绵不绝。
柳言言努力镇定,往外跑,又怕他出事,频频回头,差点一头撞在门上,她手忙脚乱打开门,喊了一声湛医生,刚喊完,湛晞和高显从楼梯那过来。
湛晞淡定问道:“怎么了,犯病了?”
柳言言急道:“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
湛晞信步走进房间。
柳言言想跟进去,却听到虚弱又坚定的一声:“出去。”
她看向宣念远,确定这两个字是对她说的。
宣念远已经平静下来,坐在床边,手里攥着药剂,眼眶微红。
柳言言和他对视半秒,突然意识到,他明知道药在哪,还让她去找湛医生,其实就是想支走她。
她转身走了。
湛晞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宣念远没说话,把用完的药剂扔到垃圾桶里。
“没谈拢?”
湛晞的语气听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宣念远瞥他一眼,也给了他两个字:“出去。”
湛晞皱眉:“到底怎么了?”
宣念远很有些疲累:“让我静静。”
他突然觉得,乐子不适合他。他这样的人,连多笑两下都是作孽。
她那么颜控,就喜欢他这张脸。
可他发病的样子,只怕丑得人神共愤。
宣念远觉得,之前自己能在柳言言那打个七八分,坠湖以后可能都不及格了吧,五分有没有?
、
柳言言又发了一期视频,这次是美白润肤的中药面膜,用到了白术、白芨、白茯苓、白附子,磨成粉末,加入蛋清,敷十到十五分钟。柳言言试过一段时间,确定效果不错,才拍出来给大家试。
这是她火了之后第一次发视频,分分钟上千评论。
柳言言翻着看了一会,发现不少黑子,拉黑了一部分,另一些实在管不过来就算了。
她现在心态佛了不少,可能是因为绝症都得了,其他的事也能看淡了。
她在这翻评论,远在千里外的某个出租房里也有人在翻她的评论。
徐娇在柳言言辞职后也跟着辞职了,离开原来那家公司,被朋友推荐着,签约了一家自媒体公司。她本来发展势头极好,却因为一时疏忽,阴沟里翻船。公司已经把她臭骂了一顿。这几天她一直待在出租房里,没去乡下录视频。
她也没做别的,就一直在研究二言的视频。她第一次看二言的视频就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二言发了新的视频,这次她把视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也仔仔细细听了好几遍二言出声的地方,还好好观察了二言的手。
很漂亮的手,纤细白皙,柔若无骨,指节处有一枚细小的痣,浅褐色,没有突兀之感,反而更添几分韵味。
徐娇恍惚想起几个月之前,下班的时候,她去上厕所,把包放在盥洗台上,出来的时候就见柳言言抓着她的包。徐娇以为她觊觎自己的稀有皮包,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没想到柳言言你也做这种事,偷我包,小心我剁了你这么漂亮的手!”
她低头警告似的一瞥柳言言的手,还惊艳了一把,当时就注意到她手上有痣,比她脸上那胎记顺眼多了。
不过手好看有个屁用,女人出门在外靠的是脸。
徐娇还记得,柳言言当时状态不是太好,抚了抚额头,似是有些头晕,道了声抱歉,放开了她的包:“我还以为是我的,我今天背的也好像是这个颜色。”
她踉跄着走了,那模样实在虚弱可怜得很。
徐娇只当她是真觊觎自己的包,什么颜色像不过是借口而已。她装得可怜,溜得又快,她也懒得和她计较了。
可是这次。
徐娇翻着二言视频底下的评论。
“二言手好美,声音也这么好听,一定是个大美人。”
“我能说我一个女孩子听到二言的声音都要幻肢硬了吗,好温柔。”
“二言一定是大美人,听声音看手就知道。今晚就去试二言的面膜方子,就是现在药店买的中药药效都不太好,不知道二言的中药是哪里弄的,可以说一说吗?”
评论基本都认为二言是大美人,有些还拉踩她,说什么二言一定比娇姐不是娇姐美多了,是又美又有实力的仙女姐姐。
徐娇冷笑,实力她不知道,但是美,可别开国际玩笑了。
那女人晚上见了,能把男人吓得阳痿!
她磨了磨牙,拨了个电话回公司:“你们不是没签上二言吗,没签上也别便宜了别人,我这里有些东西可以给你们。”
、
一周很快到头,柳言言的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不过是凌初给她送来的。她回了一趟首都,去面试,结果一个没面上,就又过来了,顺路给柳言言带来了她的复查结果。
没有癌症。
凌初转述医生的话:“他让我问你,你是不是误诊了?”
可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什么都登记得一清二楚,误诊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凌初当时就反驳了医生,医生大皱其眉:“可如果不是误诊,脑癌晚期怎么可能痊愈。这种病根本不可能痊愈,都不是时间的问题。她这种情况,除非奇迹出现!”
凌初不可思议:“难道真奇迹出现了?”
柳言言笑得淡然:“说不定真是误诊。”
凌初睨她:“你觉得我会信?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话说我觉得你回来之后真的大变样了,如果不是我了解你,就你现在这样,和以前对比,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去整容了。”
柳言言还是笑:“真的就是家里的水土养人而已,不信你住上一段时间就知道了。我没什么可瞒你的,关于病,的确不是误诊,但我在家有吃中药调理,你在我家住过,也看到过我吃药。我用的是我奶奶留下的方子,本来也没抱希望,可就是奇迹出现了。”
柳言言庆幸地轻叹一声:“可能奶奶在天有灵吧。”
凌初将信将疑,可柳言言又不像在说假,别的也实在说不通,只能暂且信了这个说法。
“你们家中药是不是都是野生的,药效都特别好吧?”
“有野生的有自己种的,”柳言言笑道,“你那天不还说自己皮肤变差了吗,你多住几天,我给你调理。”
关系到自己的颜值,凌初轻易被转移了话题,当即道:“用你那个四白中药面膜吗,还有没有别的,我现在脸色也不太好看,太苍白了,熬夜黑眼圈也可重了,还疯狂长闭口掉头发。”
下午柳叔柳婶忙完回来,知道柳言言竟然已经彻底痊愈,高兴得感天谢地,当即杀鸡杀鸭准备晚宴,庆贺这桩大喜事。
柳叔去湖那头剁了几斤新鲜猪肉回来,有排骨有猪后腿,柳婶杀鸡杀鸭,毫不吝惜。
柳言言做了糖醋排骨、卤猪蹄、鸡鸭各剁一半做成补气血的清淡口的药膳,剩下的一半都辣炒,还炒了两道解腻小菜,使出了十八般厨艺。
最后一道菜端到院里,柳言言抬眼便见柳潭叔引着宣念远湛晞等人过来,高兴得眉飞色舞:“我家言言病好了,老天有眼,知道言言是好孩子,舍不得她年纪轻轻就因为绝症离开人世。”
宣念远眼带笑意望过来,像是也为柳言言高兴。
柳言言却别开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放下手里最后一道蒜蓉西兰花,淡声道:“坐吧,我去拿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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