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渗入骨髓的冷。
张泽仁觉得,此刻的凉意,比他在浴桶里感受到的,还要刺骨。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灵魂在颤抖。
“我很抱歉。”
张泽仁咬着青紫的嘴唇,艰难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嗯,我接受。”
唐汐楚站直身子,轻飘飘地讲了这句话后,伸手扯过木椅,端正地坐了下来。
张泽仁抬眸看了唐汐楚一眼,看到的依然是他平淡无波的俊颜。
也是,军中的神话传说,无往不胜的撒旦,怎么会轻易表露内心。
“说一说吧,你想护着的人是谁?”
唐汐楚并不介意张泽仁的打量,语气淡然地问到。
张泽仁不知第几次地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最近几天的日子真的让他有点难以缓过来。
“刘聪,是个法籍华人,今年29岁。”
张泽仁有些难受,明明一句“我儿子,张聪。”就能完美解释的人,他却像背刑法一样与人介绍。
“你应该能查到他的出入境记录,他可能是个心理咨询师或者其它跟催眠类有关的从业人员。”
催眠师这个职业并没有官方认证的说法,所以张泽仁只能这样猜测。
“刘聪,原名张聪。刘艳玲的大儿子,是刘艳玲与其前夫张泽仁所生,十四年前随母移居法国。目前是巴黎著名的圣纳多心理咨询中心的资深心理咨询师。据说还是最有潜力的年轻咨询师之一。”
唐汐楚面无表情地报出刘聪的具体信息,很明显,在来之前他已经对张泽仁做了全面了解。
张泽仁惊讶地大张着嘴巴,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并僵硬。
岑岑冷汗疯狂地从后背涌出来,而后冒上额头,再接着是四肢,几乎要把他吞噬。
“你没有用局长的位置要挟我,很聪明。”
张泽仁被唐汐楚的话再次噎住。
这还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兄妹啊!
一样的跟机器播报般无波无澜的语调,一样的比狐狸还要聪明的脑袋。哦对,还有长得一样好看的五官。
局长的位置,三年前他就清楚地知道,无论他作何挣扎,此生皆是无缘了。
倘若这次的事情并未涉及他唯一的儿子,他或许,不,不是或许,是无论如何肯定还会拼一下。
毕竟,且不论央城唐家有何本事,单是唐汐楚这一个推手,足以给他创造一个登顶的机会了。
他相信,最年轻的将军,有这样的手断和魄力。
但现在,他不能也不敢拿刘聪去赌。这个代价,他赌不起。
“年少才会轻狂,而我,早已过了追求这些浮名的年纪了。”
轻叹了一声,张泽仁摇着头说到。
“为了获得一个荣誉,不惜压下证据,狠心将无辜之人送入监狱。很难想象,这么有手腕的张副局长居然是个视名利于浮云的人。”
仿若高高在上的神,冷眼看众生拙劣的演技,一切了若指掌却无悲无喜。
张泽仁先前的诧异,现在已经完全被恐惧取代,他的四肢麻木,全身如坠冰窖。
他一度以为,至少在听见唐汐楚的这句话之前,那件事,他做得天衣无缝,无第二个人知晓!
现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唐汐瑤,所以即使密室杀夫案存在某些无法解释的疑点,比如消失的保姆和凶器,这些难以解释的细节之处,也并不影响他对案件的把握。
仅靠密室被完美解开这一个点,就足以将唐汐瑤缉拿归案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唐汐瑤被抓的第一天中午,事情就突然变得不可预料了。
那一天,张泽仁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一个链接。而链接的内容居然是唐汐瑤的不在场证明!
在他已经呈递了结案报告,“第一警察”的荣誉勋章也已经确定要颁发给他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这个案子他错了。
不,他决不能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于是,他全力压下了这件事,通过私人侦探查封了那一个邮件。
这件事他做得心安理得,毫无亏欠愧疚之意。
毕竟,谁能破此案就能获得“第一警察”称号,这样的殊荣,对他而言,诱惑力太大了!
53岁的年纪,在副局长的位置坐了整整八年。如果三年前,他还渴望努力坐上局长的位置,那么那件事后,他完全可以肯定,他已经无法再进一步。
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一直安分守己,想着顺顺当当熬到55岁退休,然后飞去法国,认回儿子就好。
但是,当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他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垂怜!
机会对于他而言,真的太难得太难得了,他必须抓住!
他必须留下点什么!
留下一些让他得以在退休以后,依然被后辈们记起并且传颂的传说!
但是现在,他开始后悔当时的贪婪。
地狱穿行的感觉,如芒在刺,他无力忍受。
“邮件是汐悦发的。”
唐汐楚仿佛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张泽仁已经觉得呼吸困难了。
“她关你的原因,我清楚。但我想知道,她自杀之前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张泽仁被击得溃不成军。
“自……自杀?”
颤抖的嘴唇,几乎不能发出一句完整的话。
“割腕。在那个浴室的椅子上,睡得很安详。”
张泽仁紧紧去捏着单薄的床单,全身止不住地战栗。
那个高傲如寒梅,清冷如雪莲,时而又狡黠灵动的小女孩,是自杀的?
这件事完全击溃了张泽仁的全部认知,他深深陷入了回忆。
难怪,警铃响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声音;也难怪,警察和医护人员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言语声。
原来,她那时候已经自杀了!
割腕自杀?!
难道,他那时候听到的轻轻的“滴答滴答”声,不是水龙头坏了的原因,而是,鲜血的声音?!
他那个时候听到的有些虚弱的声音,并不是错觉,更不是因为她困了,而是,失血过多引起的?!
断掉的食指渗出了鲜红的血渍,然后慢慢扩大,一直染红了整个纱布。
张泽仁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
挂钟滴滴嗒嗒地走着,房间里只剩下张泽仁大口喘气的声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