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波逆流,百步九折;枯松倒挂,巉岩可畏。
蜀地多奇峦险峰,等下了马也寸步难行的时候,就知道目的地要到了。
和陈扶桑想的一样,川蜀潮湿,蚊虫多生,陈扶风一入蜀地,立刻起了红疹,奇痒无比。
“殿下,这药你拿着。”途中休息,夏青云看他在身上挠来挠去,悄悄拿出一盒膏状的药物,递给他。那是出发前,杜若水专程去茯苓堂买的。
“将军我没事。”陈扶风不想显得太娇气,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坚决不接。
“矫情什么。”夏青云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威胁道,“每日涂两次,别耽误了。要不然可没法打仗。”
“为什么别人都没事。”陈扶风接过来,赶紧塞进怀里,小声问。
“咳,这些糙汉子整天风吹日晒的,不比殿下,生得金贵。”夏青云眼光挑剔,还好陈扶风长大之后,比小时候好看了不少。
考虑到这是陈扶风第一次随军,有必要对他进行一下心理疏导,夏青云提醒道,“殿下,真正的战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残忍百倍,殿下,怕吗?”
“将军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不是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陈扶风直了直腰背,周围跟着的都是擎渊的精锐,可不能让人看扁了自己。
“臣想请求殿下一件事情。”夏青云正色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时时刻刻都在生死边缘,殿下记住,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历练,这次我会派人保护你,招架不住的时候,千万不要逞强。”
“将军,不用。”陈扶风想拒绝,他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那里有打仗还带护卫的说法。
“还望殿下请听臣一言。”夏青云坚持道,出征前,他向黎王保证过,陈扶风不能出事。
夏青云目光严肃,陈扶风被看得有些紧张,点点头答应,“将军我记住了。放心吧,我机灵着呢。”想了想又说,“那我也想请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讲。”
“不要告诉别人我的身份。”陈扶风执着的看着夏青云。
“好。”
陈扶风也算是被他二哥赶鸭子上架,可现在提出隐瞒皇子身份,看来要在沙场历练的决心非浅。
夏青云心生期冀,可造之材啊,若是能出一位骁勇善战的王爷,当真是擎渊之福。
没过几天,陈扶风便对战场有了全新的认识,夏将军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川南王受人挑拨,怨而生叛。
见夏青云大军压境,知死路一条,仍执迷不悟,不到黄河心不死。
双方兵力相当,第一战就是场硬仗,打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东方曙光微露的时候,夏青云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手持两把长枪,冲开对方也打得精疲力尽的前锋,把他们的将领斩于马下,才逼的川南王鸣金收兵。
陈扶风看到遍地死人残肢,身首异处的血腥场面,差点把肠子吐出来。什么战场,简直是屠场。
看到真刀实剑从眼前挥过,他方才深刻的认识到,战场上,他平时那些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是虚舟飘瓦,不顶用。
军队休整的时候,陈扶风去到将军的营帐中。军医正在给夏青云包扎伤口。
“将军,我”那些刀伤很深,看着就疼,“你把那两个人调走吧,调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
“我没事,您先去忙吧。”夏青云披上外衣,把军医请出帐内,对陈扶风说,“殿下,是有人说什么了吗。”夏青云以为自己派过去保护陈扶风的两个人,动作太明显了,招了议论。
“不是不是,将军你听我说,我不硬着头皮冲锋陷阵了,我去侧翼,那个位置人多,几个人打一个人,我去帮他们,你也能放心打仗。”
跟着普通士兵做帮手,危险系数小,夏青云也不用顾忌他的安危。
夏青云看了他一会儿,看得陈扶风心里发毛。
“那就按殿下说的办。”夏青云应允了他的提议,“殿下资质在常人之上,等过几天军务轻松些,行军之策,征伐之术,我慢慢教你。”
陈扶风除了帮忙揍人,有时候也帮炊事兵抬抬锅烧烧火,和哨兵一起在云梯车上观察敌人动向,帮运粮官跑跑腿,反正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干过,把军中的情况摸了个透彻。很多人不知道陈扶风是皇子,他想去搭把手,也不用顾及身份。
“我来我来。”陈扶风看到一个老兵吃力的推着粮车,最上面的几袋粮掉下来,赶紧跑过去帮忙。
“麻烦统领了,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兵感激的看着陈扶风。
“你认错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兵。”陈扶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看您英挺,眉目间似有王气,日后必定可以封侯拜相。”老兵这话,也不知是有依有据还是奉承之言。
“我我帮你推过去吧,你歇会儿,歇会儿。”陈扶风脸颊发烧,低下头,推着车走了。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下来就拥有别人用命都换不来的荣华,想想有愧啊。
夏青云不忙的时候,陈扶风就跟着他学功夫,听他讲兵法、蜀地地形、敌我差距等等。
几个月后,陈扶风就算灰头土脸血染戎装也能闷头大吃,他已经学会了不少东西,在战场上真正能用得上的东西。
最后几战,夏青云把陈扶风安排进前锋的位置,干的是拿刀砍人的活,暗地里还是派了一个人跟着他。
川南王一方已经溃不成军,川南王是个有骨气的人,宁可战死,决不投降。
夏青云与他对峙时,川南的军队节节败退,这个人还能面不改色,和夏青云相持着。
“为什么要反。”夏青云拿剑指着他,如果川南王说一个降字,这剑就能收回剑鞘里。
“皇帝四处征伐,欠下了血债,日后必有人要擎渊偿,川南不想陪葬。”川南王已经没有力气再战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散发着狠戾的光。
“为君者,治天下;为臣者,辅君王。侯爷乱了规矩。”
说完这话,夏青云取下川南候的首级。
士兵们看川南候已死,没了主心骨,要么随主自尽,要么逃窜被俘。
夏青云发了收兵的军令。
陈扶风让血污遮住了英挺的五官,提刀走回队伍里,撤下头盔,头发乱成了鸡窝状。
拿刀的手,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
那坚毅的面容,分明已经褪去了少年人模样。
回程前。
仗打完了,陈扶风一放松,又露出贪玩的天性。
软磨硬泡向夏青云要了一次游山玩水的机会。
夏青云想了想,带着他去不远处的青城山走了一遭。
山顶云雾缭绕,让人如临仙境。
“夏将军,如果川南王不顽抗,你会放他一马吧。”陈扶风说话,愈发成熟了。
“也许吧。”夏青云负手而立,望着眼前巍巍山河,气势恢宏。
庆元帝做皇帝,为开疆拓土而号令征战四方。他是个将军,打了多年的仗,现在只想着保境安民。
夏青云此刻,才理解了祖父当年的心情,明白他为什么征伐一生,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告诉自己真相,保两境不起战祸。
两人还在闲话,丝毫没去留意身后,树林中突然窜出来一个蒙面人。
陈扶风没有防备,蒙面人一掌拍向他的肩头,掌力极重,陈扶风当即口吐鲜血,跌坐在崖边。
“殿下!”夏青云转头看过去,让蒙面人有机可乘,也受了一掌,连退几步,唇边渗出血滴。
陈扶风完全懵掉,眼睁睁的看着蒙面人一刀向下砍去,地面震出一条裂痕,他没来得及躲开,和破裂的岩石一起掉了下去。
剑从手中脱落,掉入崖间茫茫的雾林云海,听不到一点响声。
陈扶风倒吸了一口冷气,万丈悬崖啊,心想可不能像那把剑一样,他用力将五指死死扣住突出的石块,吊在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