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出了门,趁着四周没人,匆匆忙忙地窜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目之所及却一个人影也没有,更别说什么玄机了。她按着他们约定的暗号敲了敲树杆,却几次无人应答,她叹了口气,一时闲散,倚着树桩逗起蚂蚁来。
说好的让她在这儿等着,他又去作甚了?
故意的吧。
她正思忖着要不要自己找个借口溜回去罢了,却忽然见得面前白光一闪。玄机笑意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一开口语气依旧嘲讽:“怪不得修炼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子,原来因为你如此爱恋自然万物,仅仅是几只蚂蚁都能让你割舍不下……”
缥缈一下子站了起来:“你……”
“想被发现就喊,我一直用的可是会心传语。”
玄机挑了挑眉,神色风流无比。
倒是有朵花飞快地从玄机袖子里窜出,背着玄机嫌弃的目光,飞快地扑到了缥缈怀中:“缥缈……”
“死甘薯。”缥缈小声嗔了一句,还是把小苕揽在怀里,搂紧了。
不过接下来她还是乖乖闭了嘴,憋着一腔的疑问,等到玄机带她回了西江苑,才是开口:“你看上那个狱卒了?”
“……在你看来我真就那么花心?”玄机无语。
缥缈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玄机抿了抿唇,偏过头去:“别唠叨了,该话说回来。你可知道方才我为何耽搁?”
“因为……你觉得蝶宫天牢布质不错,很值得参考参考搬回妖界?”缥缈伸手碰了碰嘴唇。
玄机仰头望天:“因为我听见琉子帘叫住了狱卒……”
——什么?
“你没听错?”缥缈有些急切。
琉子帘叫住狱卒?一个是囚犯,一个是看守,两个人之间能有点儿交流就不错了,琉子帘还会主动叫住狱卒?
何况狱卒除了万万不可能干的帮忙越狱什么事儿都派不上用场,琉子帘找狱卒,能有什么事儿?
她有些急切地望向玄机,期盼着能得到他的一个回答。
玄机深吸一口气,没有过多地犹豫:“琉子帘对狱卒说:‘要是那个姑娘再来,你都不要让那姑娘进来,就说天牢本不允许常人探望,如今通融一次,已经是看在两人情真意切的面子上宽限了。’”
“什么?”缥缈皱了皱眉,自己听错了么?
玄机没有理会,继续道:“狱卒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答,就是再嘱咐狱卒莫要把今日你来过这件事说出去。估计是怕狱卒不答应或出尔反尔,她还拿了袖子里藏的金纸塞给狱卒,狱卒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也答应了琉子帘的要求。”
“那很奇怪啊,琉子帘她看起来并不想越狱,但是为何袖子里又藏了金纸?”呢喃片刻,缥缈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所以其实,琉子帘说那些不想逃出来的话,其实是说给狱卒听的?暗中她的意思,还是想出来?”
这个不知真假的发现让她有些欣喜,这样一来,她要救出琉子帘便是内外有接应,更加顺利了。
然而玄机闻言却只是笑了笑,眼中的无奈一闪而过:“怎么可能,我看,她是下定决心要非死不可了。”
“为何?她不是……”
“江泽琉氏习俗,不管贫穷还是富裕,每件衣服衣袖内都要缝上一定数量的银纸,富裕人家则可以缝金纸。这样来祈求平安和保护,习俗在签订契约后玉梦氏也念及各族习俗而将其保护下来。金纸银纸必须护好,除非遇到劫持用以保命之外,不得主动交出来;要是不为保命主动把金纸银纸交出,那便是意味着放弃庇佑,听天由命了。”玄机回过头来,对着缥缈笑了笑,“既然琉子帘把金纸交了出去,而且……还是为了让你洗脱嫌疑,那么其实,琉子帘不仅不打算越狱,而且还决心要拼尽全力让你脱身出去了……”
一番话平平常常,却也如同晴天霹雳,雷一般轰隆隆劈下,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
为何还会这般?
她有些不可思议,却又无可奈何。
琉子帘她,真的不打算逃出来了么?
就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败露了她们的行踪?
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族人争取那一隅自由和一点点本来就应该有的权力,就要为此白白精心策划这么久,最后不仅没得成效还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缥缈有些不可置信。
但这些由不得她感慨什么。
经历这一桩桩一件件,她也件件明白了什么。
比如现在,她需要的不是所谓的安慰或是假想,她只需要冷静下来,冷静到可以清晰地思考事情。然后想出一个法子,把琉子帘从天牢里救出来——
在琉子帘不愿意的情况下。
缥缈却也不再愿意琉子帘为自己牺牲什么了。
“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缥缈咽了咽口水,正了神色,“我怎么着也会去做。”
“你……”玄机这时却显得有些犹豫。
“若是你怕牵扯到自己,那就想着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帮我就好,我一定帮你掩护,让你全身而退。”缥缈又道。
她的语气很是坚定,这次她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扑进火海,也至少不要再这样袖手旁观或一直劳而无功下去。
玄机看着她,许久才是叹道:“我都帮你这么久了,你还以为我总是为了自己?”
“难道……不是?”
“没什么。”玄机垂了眸,“我现在能在你身边,就肯定不会放手不管。被人发现什么的我当然不怕,只是万事你要听我的才是。”
“好。”缥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你先回去。”玄机道。
她吃了一惊:“为何?”
不是说好了要帮她的么?这么荒废时间……莫非不担心到了刑场上还没得个头绪?
她摇了摇头,很是不解。
玄机道:“现在你从这里走回去正好是正午,记得路过西宫江畔小苑,但是看几眼就好,不要停留。我会趁众宫人不备给他们的记忆加点儿料,让她们都以为你这一个上午都在蝶宫里浪荡。这样青羽便不会知道你来找过我,自然也对你防备松些,以后我来找你方便。”
缥缈努努嘴,轻轻“哦”了一声:“非要这么防着师父么……”
“我也不想啊,”玄机苦笑,“可惜你师父就是那个性子,要是把我换成别人,她绝对不会管这么多……”
“为什么?”
“没什么。”玄机再次打了个哈哈,“快回去吧,否则你师父发现了,绝对得和我急。”
“嗯。”
虽是这么应着,缥缈却还是几不可察地努了努嘴。
玄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难免显得有些勉强。
仙界第一琴师,青羽元君,青羽,羽儿。
过了这么久,当年那些人可能都快忘了你是个什么人,可是我忘不掉。
因为……
后面的话刚冒出心头,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这些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青羽她命中注定的天劫之一吧。
估计也是个大劫了,否则把他牵扯进来作甚。
也真是……
但求一切顺心吧。
迎春轩里还是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倒不似早秋了。小苕一到迎春轩内边便挣脱了缥缈飞到缥缈周身打圈子,跟着缥缈穿过绿意盎然的内院,入了寝室。
进门时正好见青羽神色淡然地饮着茶,手中茶杯被转了一圈又一圈,许久之后才是又缓缓饮下一口。缥缈踌躇片刻,还没酝酿好如何和师父说,却见小苕已先一步冲到自己面前,兴致勃勃地扑了上去:“元君。”
“你们去哪儿了?”青羽自然而然地放了茶杯,手起茶壶,顷刻间又斟上了一杯茶。
缥缈这才发现,青羽面前除了自己的茶杯,还在对面摆着另一只茶杯。她一来,正好青羽就可以为她斟上一杯茶,好像这只茶杯就是为她而准备的。
她愣了愣,直到小苕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才是猛地反应过来,小步奔过去,在青羽对面坐下。
“谢谢师父。”缥缈甜甜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青羽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岔开话题?”
“哦……不是。”这才反应过来青羽之前问的问题,缥缈连忙放了茶杯,道,“我……”
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当真要去找玄机,看看他有没有个法子帮你把琉子帘救出来?”青羽看着她,目光之中意外地多了几分玩味。这让缥缈尤其地不舒服,但是毕竟是自己违背师父的意思在先,缥缈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呵。”青羽冷冷一笑。
缥缈愕然抬头,正对上青羽的目光。
此时的目光灼灼,却早已没了之前的不明所以;脸色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时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心里也没个底儿。
缥缈连忙摆手,道:“可是师父……我没看到他。”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她干脆就把谎撒到底吧?否则被青羽知道那些,她以后要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青羽看着她没有说话,杯中的茶却是被抿了一口又一口。缥缈有些慌乱,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出了破绽,被青羽发现。
半晌后,青羽才是放了茶杯。
杯子碰在桌面,发出“碰”的声响。
虽然面儿上强装着淡然,可缥缈心里还是打了个寒战。
“师父……”
“我知道。”青羽意外地坦然,“我让霜柳找你去了,虽然没发现,但是后来问宫人们,她们的说法却可以拼凑出你的行踪。”顿了顿,目光落在茶杯上,“正好那几个地方,霜柳最容易忽略。”
最后那句话,没有丝毫责备或是怀疑,甚至冷冰冰都不至于,反而是完完全全的释然和欣慰,就像解开了一个多年的误会,心旷神怡。
缥缈有些不解,心头噎了一些话没能说出来。
然而内心不由自主便确信的是,师父这些神情,不是装出来的。
所以……师父是信了她?
缥缈有些开心,又有些惭愧。
“是我不该怀疑你。”青羽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
“啊?”缥缈一时不解。
这话……怎么让她觉着,不是对她说的?
青羽却没继续解释下去,而是把缥缈面前那杯没喝完的茶往缥缈面前推了推,道:“喝完茶,待会儿该吃饭了。”
缥缈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师父……”她还想说什么。
青羽却是立马打断了她:“你要救琉子帘,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可是我帮不了你,毕竟玉梦氏和江泽琉氏约定在此,七生石在此。”
缥缈努了努嘴,一时有些失望。
“可是我会尽力保你平安的,玉梦氏那边我已经解释过,要是她们还要来找你麻烦,我绝不会手软。”
青羽淡淡说完,起身欲离。
白衣翩翩,倒是叫人不知是三冬的鹅绒还是白雪。
师父这番话……当真叫缥缈不知该喜该忧。
师父至始至终想要保护的,是不是就只有她?
或者,根本不是她。
是她身上雪衣的影子。
缥缈咬了咬唇,有句话堵在心口,可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