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便是御花园了,不知道是什么鸟儿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近处还有蝉紧拥着树干,在一树垂柳之间撕开嗓子乱嚎嚎,连穿堂燕过,也懒得理会一般不停留半刻。
此时,屋檐下。台阶刚被人打扫过,干净得很;廊柱笔直地立着,上面镀的金龙张牙舞爪,好不威风。
缥缈和琉子帘大眼瞪小眼,两双眼睛拼命地眨了半天,愣是谁也没反应过来。小苕呆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思考着接下来是该待着看戏还是该上前帮忙按一下。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很,只是不远处忽传来几声鸟鸣。地上某位的手终于动了动,胸口深深起伏着,难以平息。
“缥缈你给我起来!”忽然一声暴喝。
缥缈慌慌张张找地方支撑,一个不小心,掌心撑着块圆滑无比的石头,整个人又猝不及防往前扑去。
因此这次嘛……
缥缈是被琉子帘扇起来的。
准确地来说,那一巴掌差点儿打在她自以为如花似玉的脸上,结果她下意识地慌忙爬起来之后,那一巴掌便华丽丽地把她的腰带给拍散了。
缥缈……
“光天化日之下你非礼是不是?”琉子帘又惊又怒。
“什么啊!”听这话缥缈立马不服气了,“光天化日之下你脱我衣服,又是想怎地?”
“我……我反抗,反抗怎么了!还不是你恶人先动手,你还反咬我一口了?”
“至少我没有恶人先告状吧?实话实说就事论事,我就犯着你了?”
“就是怎地?你先把我……诶呀,反正这事是你惹起的,你自己看着办!”
“哼,说得这么随意,心里是想着我的银子和金子吧?”
“谁那么低俗!”
“你!”
“你才是吧?”
“哼。”
“哼!”
说罢又是长时间的大眼瞪小眼,两人之间的某种不寻常的情绪中还夹杂着浓浓的怨气,让人一靠近就不知道被逼到多少里开外去了。
小苕这好戏也当真看得太不痛快,两个女人一台戏,却没想到缥缈和琉子帘吵了这么一会儿便没词了。无奈,她只好扑了上去,拉着缥缈便要往外走。
尽量避免丢人现眼吧……
结果缥缈一只胳膊环紧了她,另一只手却去拉琉子帘去了:“诶呀反正咱都吃了亏,就别在意那么多了?好了,时候还早着,若是御花园里开了花,应该开得挺好的吧?我们去那儿玩玩?”
“我……好吧。”抬头看了看已经在她们头顶上浪荡的太阳,琉子帘嘲讽的话莫名地说不出口。她愣神片刻,还是抖了抖裙摆,跟着缥缈往前走去。
屋檐下便空无一人了。
这里是从弄棋宫到内务房的必经之路。
琉依儿抱了一盆待洗的衣服,低着头匆匆往前走着。太阳正大,空气闷热,衣服又重,走了半晌,她难免觉得头晕乏力。
唉,要不是和小允她们那几个打赌输了,她也就不会洗这么多衣服了。
看着上面还有大片的油渍,想来她们那几个是存心整自己的吧?
哼,不就是自家华充仪得宠吗,她们德妃娘娘若还在,不照也是宠妃?任是哪个妃子,都得唤德妃娘娘一声“母后”吧?
到时候她就对陛下说,华充仪恃宠而骄,调养出的宫女都这么不可一世了,看她们还得意到几时!
之前的事越想便越气,她愤愤咬着唇,一时也忘了看路。
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她一个趔趄,盆子里的衣服撒了一地。她又惊又怒地起身,破口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诶哟我说姑娘,咱家就是走得急了些,你莫怨。”对面的太监连忙言和,匆匆忙忙便要走。
“诶……”她赶紧叫住。
“姑娘怎么了?”太监转过头来。
她这才看清这太监是当今皇上身边的魏公公,忙闭了嘴,装作什么也没做的样子,捡拾衣物去了。
眼看着魏公公终于走了,她难免轻叹一句,松了口气。
这魏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惹不得。
自己这嚣张的样子,绝对不可以被皇上知道,现在没人护着她。
在她没能再找到个庇护之前,她必须忍气吞声。
可是……
她捡拾着衣物,再次叹了口气。
这庇护好找,可是真正和娘娘这般可靠的……她该上哪儿去寻?
蝶族么?或者……
她的手忽然一愣。
似乎,她触到了一个不该在这堆衣物中出现的东西。
她迅速地翻开了衣物,果真,在地上发现了一个锦囊。
锦囊?
绣工还蛮别致的。
她忍不住拾起来看了看,熟悉的触感却让她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
她忍不住笑了,将锦囊小心地收进袖中,端起衣服一盆衣服,扬长而去。
缥缈越走越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什么东西。走了半天,她回头看了看,却早已不见方才她们待的那个地方。
“怎么了?”琉子帘笑了笑。
“我……”
应该没什么吧,自己不经常丢三落四的么?
她摇摇头,努力忘却掉这些完全没用的,对琉子帘一笑:“就是在想,要是方才你没推我那一把……”
“然后要是刚好你师父路过,我就可以陪你逃命去了。对吧?”琉子帘不紧不慢地接过话。
缥缈不解:“逃命?为什么?”
因为她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人家小姑娘毁人家清白?
琉子帘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将唇抿成一条缝隙,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师父会吃醋。”
“吃醋?我师父?”缥缈指了指自己,微微瞪大了眼,“要不要我去找太医给你瞧瞧?”
“想什么呢,我身体心理都健康得很。”琉子帘舔舔唇,故意将脸转向一旁。缥缈正想继续问,只见琉子帘又把脸转了回来,“你是真不明白?”
“我……”她能明白什么啊?
明白琉子帘没病,还是师父对她真有那么好?
琉子帘看着她这样子,忽然地便叹了口气:“算了,想来你是真不会明白的。”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明白?”
缥缈有些急切,不由自主地拉住了琉子帘的胳膊。琉子帘有些惊愕地看着她,随即却也恢复了本来的神色:“你师父……怕是对你动心了吧。”
“动心?”
听到这句话,缥缈先是愣了愣。而后渐渐地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你说什么呢,我师父,对我?”
先不说师父向来对她是什么态度,就是师父和她在一起也没多久,怎么就能动心了?
何况,师父已经一个人待了那么久,她的介入,不应是使师父觉得不习惯、觉得烦躁甚至讨厌么,动心……
未免太扯淡了。
琉子帘半晌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地深邃迷离。她心里有些慌张,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正午了,阳光也难免刺眼起来,晒得她有些发疼。
许久,只听得琉子帘又叹了一声:
“其实吧……准确来说,不是对你。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谁?”
“雪衣。”
一个名字出口,淡然如尘土。它并未被谁忘却,但终是蒙了厚厚一层尘埃。
雪衣……
仙界琴师,与青羽不分高下。有目共睹,两人关系很是要好,同进同出、同食同寝,天地乾坤无话不谈。
然而如今,走了雪衣一个。
师父伤心是必然的,但怎么还会……
“你以为,雪衣仙子和你师父,真的就只如外人所见一般,情同手足么?”琉子帘问道,语气竟有几分咄咄相逼。
她点点头。
随即又摇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你……其实不知道是最好的了。”琉子帘顿了顿,面色流露出几分为难。
“你……你说吧。我没什么的。”以为琉子帘是顾及着自己,缥缈忙道。
琉子帘这才勉强地笑笑,面色覆了几分深沉:“你师父她……其实钟情雪衣仙子已久了。”
“这……怎么可能?”
她吃了一惊,师父那样的人……
“我自然不会骗你。”琉子帘叹了口气,“与青羽元君有些交情的仙子应该都知道,你师父在众仙面前已经不止一次对雪衣仙子暗示过自己的心意,只是雪衣仙子单纯,一直未明白过来。雪衣仙子跳万灵泉而死,你师父更是散去一百年修为,只为亲手将雪衣仙子的身体带出,之后亲手埋葬雪衣,在墓前弹奏了一曲《鸳鸯诀》,抱着玉女琴,哭了整整三天。
“其实,你师父也是苦情人,她如今看似冷冷淡淡,内心却定依旧炽热得很。我曾因为德妃的关系见过几次她,她虽然清冷,但也绝非冷漠无情之辈。我想,若是再来一个雪衣,她绝对会再次平易近人起来,就像以前,雪衣在的时候。
“而你——我想,你就是那个雪衣。”
琉子帘直视着她的双眼,像是在庆幸,又像是在叹息。
她忽然觉得,琉子帘说的这番话,很可笑。
她?
“我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她只觉哭笑不得,她才来栖云仙山几个月,和师父认识了多久?
怎么就扯到这些上来了?
何况……
“我和雪衣有哪里像了?”
这句话,她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干干地吼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何只对这些话,她便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也不明白,难道……
师父留她在身边,只是为了透过她,看到自己心上那个人么?
“不错,你和雪衣,真的不像。”
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空灵回环的声音,她愣了愣,两个字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玄机?”
说罢,她自己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晓该如何是好。
琉子帘早见识过玄机的厉害,紧紧拉住缥缈的手,一点点将缥缈拦在身后。
玄机自天而降,衣袂翩翩落在了二人面前。正是白日,他却毫不避嫌,似乎这蝶宫之中的守卫,在他面前都摆设般没用。
他依旧是一袭黑衣,然而此刻的脸却更显苍白,不知是阳光照耀还是因为别的。她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玄机,你……”
上次在虚实镜,自己来不及谢他他便和那男子打斗到了远处,想来那男子武功如此高强,玄机他定不会安然无恙吧?
他……莫非受了重伤?
“你没事儿吧?”关心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没事儿。”玄机笑笑,一双丹凤眼邪魅又张狂,“刚才我路过蝶宫,看到一队人正抬着轿子往宫里走来,那轿子上刻着很多只蝴蝶,栩栩如生、宛若天神……”
他忽然上前,兴致勃勃地看着缥缈,“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特地?
没安好心。
不过那轿子,倒是挺吸引她的。
蝴蝶么?
难道是蝶族某位重臣?毕竟蝴蝶这种象征……
“她来作甚……”
她面前,琉子帘的脸却是“唰”的一下白了。她愣了愣,却见玄机脸上笑意渐浓。
“怎么回事?”她质问道。
玄机却只是挑了挑眉:“去看看,不就了然了。”
她看了看玄机,一咬唇,匆忙拉着琉子帘,顺着玄机指的方向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