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不近的迎春轩内。
缥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唤道:“甘薯,红枣……”
小苕比以往都要老实,乖乖捧着一颗又大又圆的去核蜜枣,小心翼翼放进了缥缈嘴里。
缥缈享受着红枣,好不自在。
“还要吃什么?”小苕虽然语气流露出了几分疲惫,但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乐意。
缥缈一句话又飘了出去:“蜂蜜。”
小苕立马乐颠颠地拿蜂蜜去了。
看着小苕义无反顾无怨无悔的样子,她心里简直乐得花枝乱颤情不由己,心里只想着好好让自己舒服舒服,于是毫不犹豫地做起了恶人。
生活难得美好啊,终于得了时日享受,她何乐而不为?
何况,她也不算纯纯的恶人吧……毕竟是人家自愿无偿跑腿的,她犯着啥了?
想当时小苕猛地穿过窗户纸扑到她怀中,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还有那突如其来的一串关心的话,简直让她得意洋洋激动不已。
昔日总和自己作对的小苕好像终于决定洗心革面跟着她好好混了,对她的态度明显好转了不少。这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简直成了她手下的跟班,唯一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她讨好。
虽然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自己受了这个伤,但是她明面儿上还是厚着脸皮忽略了这点,对小苕细致入微的伺候也越发地心安理得起来。
此刻,她正在床上半坐半躺,手中抱着一本“河池剑法”,看得那叫一个入迷。忽然,门开了,她不慌不忙地翻了一页:“甘薯啊,给我洗枣去。”
她头也不抬一下,沉浸在书中,简直要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许久未听声音响起。她愣了愣,以为小苕睡着了还是怎么的,慵懒地夹了书签,揉揉眼睛转过头去——
呃……
“元君这徒儿的爱好可着实与众不同。”那陌生白衣金带男子笑意盈盈地转头看了看身旁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神耐人寻味。
青羽没有答话,只是明显地眼角抽了抽。
缥缈一言不发,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顷刻间成了个冰雕。
这个时候,怎么师父会……
“学得真认真。”
忽然一道白光席卷而来,转瞬之间将她怀中那本书卷走,她连忙不顾满身的伤就要扑上去,手指触及的片刻却又被疼痛逼着收回——
“好剑法。”
青羽草草翻阅了这本“河池剑法”,随手丢在一旁,哗哗翻开的书页上,一段文字煞是醒目——
烛红摇曳、鎏金微颤,悠悠然然;伊人剪烛、佳人拨帘,风光旖旎。不论郎情妾意,只要真心便好,如这两顶红盖头,各自将真心浅藏……
不用往下看去,便知这是个什么玩意。一本套了个武林秘籍封皮的小说不说,里头写的东西,还是那么地……
此时又见男子笑得更深了,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里越发慌乱。这样一本小说,再联系之前自己的那一声似“洗澡”非“洗澡”……想必这人是想歪了吧。
呵呵。
“元君什么感受?”这男子居然还不管形势地问。
缥缈……
青羽的脸黑得更厉害了。
缥缈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呐喊,大哥你少说一句话是会变丑还是没钱啊?这回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好吧。”青羽的回答让她下巴都快要跌下来,“不好男色之徒,虽然说和我在一起有那么几分不伦不类,但是至少还是没对我做什么的。”
缥缈再次无奈。
师父你真是个好师父。
——什么叫“她没做什么?非得她做出来才是拼死反抗是吧?
如今男子完全已是一副“祝你们师徒二人幸福”的表情,缥缈想控诉都不知该跟哪儿去哭。她和师父真是清白的,比豆腐还白!
可是似乎她没啥可拿来证明的。
青羽黑着一张脸,冷冷把话从嗓子里挤了出来:“若是仙君看够了,那就不必在此逗留了。”
“那怎么行,一见不够,方结交可足。”那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让她好生心慌。
这这这……什么意思?
敢情这人不是来做个客,而是千方百计怂恿师父……让他见她?
她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估计是见她满脸的不乐意,男子不甘心般咬咬唇,又对着她吐出一句话:“不知这位姑娘是否愿意?”
她……
“仙君还是自重些为好。”关键时刻青羽终于当了回亲师父。缥缈感激涕零看向青羽,却被青羽一个无奈又冷淡的目光逼得连忙垂眸。
她倒没在意那么多,遇到这种事情师父还能帮她说话,她还奢求啥?
男子却面不改色,不过显然笑意僵了。他踌躇片刻,正欲开口,青羽却抢先道:“仙君好歹也是墨道仙山之主,做事情也该稳重些。况且我栖云仙山向来不与墨道仙山交好,忽然如此亲密无间,难免招人闲话。”
“不就是一点儿小举动么,元君不必如此在意。”
“小时亦能成大事,细节决定成败。仙君还是自重些罢。”
男子终于是败下阵来,乖乖行礼欲走。
“那就下次有机会再见了。”
男子这话明显是对她说的,莫名地,一股诡异的气氛顷刻间蔓延开来,简直叫人窒息。
她完完全全摸不着头脑:“师父……他是谁?”
青羽向门口张望片刻,估计确认男子已走,才是回房,关了门:“墨道仙山主人,远淙仙君——沈故辞。”
“唔……”缥缈忽然倍感无奈。
好歹是个山大王,还有个仙君的封号,怎么还能干出这种事情?
当着她师父的面儿勾搭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他可真行。
青羽依旧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从案上拿了个橘子,向她走来:“本来他还是和纪年一个性子的,在仙界口碑挺好。可两年前一次闭关修炼,他险些走火入魔,被弟子们救回后性情大变,甚至把他和互相深爱已久的瑶光仙姝的婚事推了。弟子们很意外,但是用尽办法也未让他变成原先的样子。加上他本人的满不在意,渐渐地,仙界都接受了他这个模样,只不过至今还对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切议论纷纷罢。”
说着,一个橘子已剥了一半,青羽开始小心地撕下橘子上的橘丝,将橘子一瓣瓣剥开,放在水晶盘内。
缥缈很是不解:“光是走火入魔,会让人变成……这样?”
纪年和沈故辞……这差距也忒大了吧?
青羽抿了抿唇,道:“真实原因不得而知,但是至少,我是不信墨道仙山的说辞的。”
“我也是。”缥缈不由自主地喃喃。
听这话,青羽的手顿了顿,而后轻轻撕下一瓣橘子,递到缥缈嘴边。缥缈一愣,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
橘子很甜,但又带着点儿酸,想来这种橘子的成熟时间还未到,它的滋味也正该是如此。果肉饱满,汁液浓滑,温酒般润喉滋心。
“当作堵嘴了,以后这种话,私下里说说就好。”青羽继续不慌不忙地剥橘子,语气平平淡淡,嘴角却是不易察觉地往上勾了勾。
缥缈一愣,只当自己眼花了,乖乖主动将手伸向了盘子。
青羽却出乎意料地伸手拦住了她:“你才吃了一片。”
缥缈心里一惊。所以……不给她吃了?
“到我了。”青羽的话更是惊天地泣鬼神。
缥缈……
师父今儿是怎么了,先是给她剥橙子喂橙子,然后再对她笑了一下,现在……开始和她抢吃的了?
回想先前,师父的种种异常行为……似乎都是从来蝶族开始的,也就是说,蝶族就是改良师父的……灵丹妙药?
似乎听起来有点儿荒唐——不对,是万分荒唐;但是这是如今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了。
她几乎是立马安安心心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一个橘子已经剥好,一瓣瓣盛在盘子里,从她的角度正好能够透过水晶盘看见。她看青羽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唇上抹了檀红般光泽,面儿上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眼神却是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她随即也捻了一块,虽然橘子简简单单,但是此时总叫人觉得,它们似乎也有那么几分不一样了。
吃个橘子吃了半个时辰,缥缈抹了把汗,看着青羽亲手把残烛替成新烛,才是安安心心躺下。
“那本书……以后耐心看。”青羽忽然道。
“啊?”她是听错了?
“文笔还行,你学习学习。”青羽收拾了果盘,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大晚上的,别吃了。”
“哦……”缥缈只得看着远去的果盘,欲哭无泪。
房门一关,她差点儿没捂着胸口大喊“还我水果”,也是这时,她才想起还有小苕这个存在。
——都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怎么这死甘薯还没来?
不会是……出问题了吧?
诶,似乎她们第一次来蝶宫时,这甘薯便迷路得挺厉害的,这回要是拿着她的蜂蜜丢了,那可大事不妙了。
而且要是甘薯不见了,她今晚还吃什么啊?她可怎么办?
甘薯……小苕……
她几乎要无力呐喊了。谁知一个字还没喊出来,门外便有朵花晃晃悠悠地穿窗而入。窗户纸上新洞旧洞正好相望,新窗户破纸,更胜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她在心里默默为窗户纸哀悼了两句,紧接着便敞开怀抱迎接小苕的到来。小苕匆匆忙忙没头没脑,一头栽到了浴池里,拖着一身水,幽怨无比地把一张纸条塞到她手中:“带我去就带我去,又不把我带回来,白害我绕了这么多圈,什么人啊!真是的……”
“啊?”缥缈抱了抱被子,莫名其妙,“你去干啥了?”
“吃东西。”小苕没好气说道,“诶呀缥缈你别管那么多,那个小仙娥给你了东西,拿着。”
“诶……”
缥缈哭笑不得地接过小苕手中半湿不干的纸条,道:“你去找她了?”
“哪里,是她找我……”
“行了行了,知道了。”眼看着小苕又要开始唠叨个不停,缥缈赶紧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抱过来按到被子里。接着打开纸条,仔细辨认起上面的字来——
“咦?”缥缈吃了一惊,“大半夜的,找我作甚?”
小苕似笑非笑地努力摇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她就知道小苕是终于找到心理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