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镜内。
四周一如以往的宁静、诡谧,少见的血色刺眼非常。粉衣如霞却烂漫不在天边,只是乏力地倚着入土寸余的长剑,风一吹,扬起的发丝混着耀眼的白光,再度狠狠出击。
琉子帘在一旁歇息,已经无力插手甚至是逃走,她也就成了男子可利用的工具,不时向她击来的那些暗器,很好地让缥缈分了心。
她想喊却又喊不出口,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小丫头还没累?”男子似乎根本不知疲倦,嘴角的笑容依旧任性得很,着实让缥缈愤愤。
缥缈咬牙道:“大好的机会不抓住反而喊累,我又不是傻子。”说着,一道白光在空中散作无数云雾,瞬间将他包围。
此法术她从未习过,估计是看别人练过,潜意识里将它记下了。隐隐记得法术名唤“云岚散”,不耗多少力气,却可以使对方骤冷僵硬、双目迷糊,从而得以机会攻击。她凭借着它让男子吃了不少的亏,但是自己总的战斗力终还是太低,她不确定自己能挺多久,那没由来的不知底的力量又可支持自己多久……
之前本来几乎胜负已定,她都已想好要怎么求饶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却突然觉得身体一阵冰凉。凉意消失之后骤然感觉好了许多,包括云岚散在内的一连串的陌生法术,也是在那时接连在她脑海中浮现——连带着的是一些破碎的类似回忆的画面,但是她出乎意料地冷静果断,迅速忽略画面、确定了战术,不断出击,着实把她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她当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来对这些一无所知。尤其是那些画面,为何会那般真实?
她却没管那么多,毕竟当务之急还是摆脱这男子。男子看来是非要她们的命不可了,招招皆击要害;但让她不解的是,似乎每当男子出招可能使她毙命时,男子却收了招,转向另一处攻击。
搞得好像她就那么不禁打,对付她的乐子就只在看她吓得半死不活一动不动。
她很看不惯。
可是她似乎……没资本说这话。
终究打不过对方的是她,她干脆凝了神,专心致志对付起男子来。
一剑正中男子左胸,男子立马施法止住剑,匆匆后退,硬生生将剑拔出。血汩汩而出,伤口却不深,只是自伤口涌出的血被云潺剑的寒气冻得发紫;这一剑却是暴露了她的位置,就算有云雾迷惑视线,他也完全可以稳准击中她。
他剑锋一偏,直接击向她右肋,先前她不慎暴露了自己这个弱处。她心道不妙,连忙向左打旋,手上一个剑花挽起,平削下他的几缕发。他突然又一个扫堂腿,她不慎被绊倒,摔落途中忽见他一剑指喉,慌忙凝气,血自口喷出。
果然,混合着真气的血力道毫不含糊,男子的剑攻势减缓,她一翻身得以安然逃脱。这一番打斗下来身上伤口接连撕裂好几道,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咬牙强迫自己忍住。
“还真行。”男子睨着她。
“废话,我在汐昙岛可是霸王。”缥缈大言不惭,妄图以势压人。
男子笑笑,这么久的搏斗,居然没有使他显出半点儿倦意:“藏的很深啊。”
“什……什么?”得到的回复答非所问,缥缈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自己懂便好。”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缥缈愣神片刻,男子又是一剑过来,只在这顷刻之间刺穿了她的锁骨!
她吃痛落下,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犹疑,竟都给他搭桥去了。任何战争中的一瞬,都至关重要,不得耽误!
她追悔莫及,然而剑穿过身体,每动一下都疼痛难忍,她可没男子那么大的勇气把剑□□。云潺显然也没了气力,死气沉沉的好像丢了魂,根本帮不上她任何。
伤的地方未有要害,却正好能断经脉,右臂一阵无力,她几乎连剑也要握不住。男子还是事不关己地笑着,手上一用力,剑身又深入寸余。疼痛顿时遍及全身,她咬着唇,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缥缈……”隐隐听得琉子帘的声音。
她勉强转头,牵动着伤口又撕裂一截。眼前霎时间模糊了许多,她勉强打起精神,却看不清琉子帘的神情。
“还担心别人呢?”男子的剑再次深入。
她愤愤瞪了他一眼:“至少我关心的不是你!”
“缥缈!”只听得琉子帘又唤了一声。她微微睁大了眼,看着琉子帘,只觉得琉子帘很是急切,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是……她么?
“别耽搁,快……”琉子帘再次开口,声音虚弱,“把剑□□!”
“我吗?”缥缈喃喃。拔剑?为何?
与其拔剑惹对方再度出击,不如就这样等着耗着,不是更好么?
男子饶有兴致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喃喃,似赞似叹:“这小丫头可真是聪明得很……”
琉子帘勉勉强强起身,跌跌撞撞向她奔来。与此同时,男子猛地将剑抽出。缥缈一个趔趄,一句“别过来”还来不及说出口,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琉子帘击去!
她根本没有余力去阻拦!
眼看着琉子帘避无可避,她心中一紧,拼尽全力举起云潺便冲过去,男子却忽然收住了剑。她愣神片刻,咬咬牙,奔到琉子帘身旁扶住她,却见琉子帘一直盯着她身后,一脸的错愕。
她勉强回头,随即惊喜地叫出声来:“师父!”
“别说话。”青羽扶住她,轻声斥道,“先和我出去。”
“那那人……”
她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又忍不住惊叫:“玄机?师父你……和玄机一起来的么?”
“你是想知道他来作甚吧?”青羽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出去再说。”
“可……”她还想说什么,然而身受重伤的她根本没了多少气力,话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能一直努力看着琉子帘,希望师父能懂她的意思。
许久,青羽终于是叹了口气:“我带她一起出去。”
虚实镜的出口大开,似是在迎接她们。外头的光照入,迷迷蒙蒙却也亮堂,对比起身后的地狱,更像是触手可及的希望。
“现在就开始动心了?”
青羽的脚步一愣。玄机?
“我就看着,你会是什么结果。”
玄机似笑非笑,语气冷淡,全然不似之前的无所事事或者傲气九霄。
她在心里轻哼一声,施法御剑,出了虚实镜。
看见这三人出来,众人皆惊。尤其是裘离,惊讶之于,还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缥缈用尽力气紧紧抱着青羽,一言不发。方才的打斗着实是让她精疲力尽,那数次近来远去的死亡也让她分外地害怕了。她不大敢回想,但回想却是无可避免,刀光剑影、血剑交错……这些她从未见到过、经历过的悉数出现,她毫无防备,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她怎么……这么快便倦了?
她缓缓闭上眼,跌在青羽怀中,外界发生了什么再不予理会。有时候有些事真的很复杂也很可笑,偏偏要往一些不谙世事的人身上凑,结果不但累了他人,也倦了自己。
她沉沉睡去,似乎要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理朝夕。
伤口缓慢地愈合着,她感受不到。血在白衣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却又似火星儿般,让人觉得暖和不已。
“她是妖?”
久久的平静终是被某位同样天真却显然成熟许多的人打破,随即议论声也四起,寥寥的关心与理性镶嵌在唾骂与惶恐的乱潮之中,渐渐地湮没下去。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附和之声,跌跌宕宕,入耳如唤魂曲,似乎连这难得的安心也不给谁留下。
翩缡一个眼神过去,那些凑热闹的仙子精灵们皆乖乖闭嘴,周围终是安静下来。
青羽看向翩缡,问:“虚实镜内还有人么?”
“没了。”翩缡略微施法,一会儿后摇头,“除了……那些‘原住民’。”
青羽冷哼一声。原住民,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好。
——话说回来,既然没人了,那玄机他们……应该也出去了吧。
虽然她并不喜欢玄机,但是要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儿,她还是……会担心的吧。就当因为他当年傻傻地付出了那么多,她如今且替那个人偿还偿还。
虽然似乎她并没有那个权力。
她点点头,算是表示知晓。
而琉子帘好歹和缥缈关系不一般,被她稍微温柔着拎出来后,却自觉地到一旁去自己倚着亭柱子歇息,此刻目光一直落在缥缈身上,满含担忧,却又踌躇着不敢上前。
裘离见状,冷笑道:“这个侍女,似乎和缥缈关系不错?”
“所以呢?掌门想到什么了?”青羽高扬着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屈服于人的傲气。
不知为什么,面对如今的她,裘离先前准备好的一套咄咄逼人的说辞,皆卡在喉口一般,难以言出。
裘离只得沉默。
青羽扫了在场众人一眼,众人皆寂然无语。她很是满意,最后目光落在了裘离身上:“那么掌门请慢慢思考,我就先带缥缈……还有琉子帘回去了。”
“回哪儿?”他莫名有些急切。
“当然是蝶族。”
她还有些事情没做,说好的。
裘离看着青羽离去的身影,还有她怀中沉沉昏迷的缥缈,忽然心头一沉。往事如烟,早已散去,此刻却随风又回归、聚拢,以前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真真假假,难辨虚实。
缥缈……
他怎么觉得,这个孩子看着有些面熟?
而且方才翩缡说,这个孩子唤她叫“姑姑”。算来,这孩子的岁数,与湘娆离去的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莫非真是……
可是,湘娆当年走的时候,不是说了自己什么事儿也没有么?这么大的事情,她当时为何要瞒下来?
若找不到翩缡呢,她又该带着这个孩子何去何从?
不会的吧……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确定,一股悔意接连不断涌上心头,难以摒弃。他的猜测,若真不错,那他之前对缥缈的种种为难,无疑是一种错误,大错特错。
真是……
“你莫非,真要陷你师兄于不义?”他喃喃。
翩缡一愣,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对她说这话,不由得笑了:“你这话,那人可已经听不到了。”
“我知道。”裘离笑笑,脸上依旧是不屈与自傲。
却也显得无力了。